憾事之戀 愛你,所以離開你

衛宣利

從17歲意外遭遇車禍到現在,雙腿癱瘓已經9年了。9年里有3年的絕望和彷徨,3年的抗爭和努力,然後,是3年的愛與被愛的辛酸和痛楚。

2002年4月,在報社與一家企業合辦的有獎徵文中,我的一篇文章獲了二等獎。在主辦方舉行的頒獎會上,我是惟一坐著輪椅參加的,也因此成了會議的焦點。當會議主持人突然宣布讓我作為獲獎作者代表上台發言的時候,我一下子懵了。一直是那種憂鬱內向不善言辭的女孩兒,我的才思我的敏銳只在我的文字里,所以,當我面對台下一雙雙期盼的眼睛時,我竟一時無言。

會場一陣寂靜,尷尬中,一個儒雅俊朗的年輕人躍上台,一邊做出修整話筒的樣子,一邊輕聲對我說:「沒關係,放鬆點,他們的文章哪有你寫得好?只當給他們上上課。」然後,他狡黠地沖我眨眨眼睛。

只因那一句話一眨眼,我的心竟一下子靜了下來。我從容地談起對文學、命運和人生的看法,以及這些年的生活經歷和心路歷程……

我的發言贏得了一陣陣潮水般的掌聲。會議結束,許多人涌過來向我問好,大都是平日常見名字而不曾相識的文友,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竟為這麼多人所熟知。

人群散盡,一個人含笑走過來——是他,剛剛幫我解圍的那個人。

我遠遠地就伸手過去:「你好,謝謝你今天幫我。」

他沒有應我,鏡片後的一雙眼睛依然帶著狡黠的笑意,久久地注視我,好一會兒才說:「想不到你寫得一手好文章,人也長得如此漂亮!」然後躬身握手:「在下田冰,請多指教!」

田冰,田冰,我猛然愣在那裡,好久才張口結舌地問:「田冰?你是報社的編輯田冰?」

他調皮地笑:「怎麼?田冰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嗎?」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因為我發現自己一直在犯一個主觀性的錯誤。田冰,這個兩年來不斷編髮我的文章的編輯老師,原來竟是如此年輕帥氣的一個男人!而我,一直以為是位姐姐呢!

他顯然看透了我的心思,呵呵笑道:「是我的名字誤導了你,我可從來不騙人的,尤其是面對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孩兒!」

生平第一次被陌生人這樣直接地誇獎,我的臉不自禁地紅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從第一次見面起,我便已愛上他。我只知道,當他提出要同我合作一個「情感方舟」的欄目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從那以後我開始在報社兼職,因為身體的緣故,我不能常常到報社上班,我的工作大多在電腦上完成後,通過報社的網路系統傳給田冰。

田冰長我4歲,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副刊部的主任,我的直接領導。

合作之後才知道他是個非常敬業的人,一個選題往往要經他審好幾次才算最後過關。他總是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在寫作上的局限性,並漸漸引導我寫散文、小說。

我們的合作很默契,他的意圖往往只要幾個字,我就能心領神會,然後拿出方案給他,他讚不絕口,眼睛亮亮地看我:「如果有一天我愛上你,你可不要驚訝,那是因為你值得。」夸人有這麼誇的嗎?我心裡有些慌亂。

我23歲了,情竇已開的年齡,可我從不奢望愛情,因為我知道,從我躺在醫院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生,我是個被愛情拒絕的人。這是個一切講究平等交換的時代,誰能超越世俗成全我的愛情呢?所幸的是我還有筆,我把在現實中不能成就的愛情都放在我的文字里,我為自己筆下的人物悲著喜著感動著,日子也就這麼過了。

有一次,田冰問我:「你知道我第一次編髮你的文章是什麼感覺嗎?」

我搖頭。他一臉壞笑:「當時就覺得,要是和這樣一個女孩兒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一定很不錯。」

我又紅了臉。我的朋友很多,在一起時也常開玩笑,可是他們從來不和我開愛情方面的玩笑,總是小心翼翼的,怕傷害我。只有田冰,他總是這樣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地和我開玩笑。

後來,田冰告訴我,他的那些話其實都是真的,只是我一直在潛意識裡拒絕愛情,才當作是開玩笑。

那時候我還經營著一個書店,田冰不上班的時候,常常來我這裡。

有時候帶我出去遊玩兒,有時候就在店裡關了門看書聊天聽音樂寫稿子,日子過得單純而快樂。

那天,和田冰討論一些稿子的事,走的時候,窗外已經是華燈初上了。我拄著雙拐站起來送他,因為坐得太久,原本就麻木的腿愈發不聽使喚,剛邁開一步,便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田冰嚇得面色慘白,一個箭步衝到我面前,伏下身攔腰將我抱起來,忙不迭地問我:「怎麼樣?摔哪兒了?疼嗎?」我沒說話,將疼得鑽心的胳膊伸過來。田冰忙掀起我的袖子,還好,只是蹭破了一層皮。他看著我,眉心輕輕皺了一下,似有不易察覺的心痛。他命令我:「坐著別動!等我回來!」

他回來時,手上提了一大包東西,待一一擺到桌子上,我看著一桌子的酒精、藥棉、紗布和一大堆的葯,不由驚訝地張大了嘴。我笑笑說:「這點小傷算什麼呀?興師動眾的,我早就習慣這樣磕磕碰碰的了!」

是啊,我早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面對生命中的每一次苦痛,習慣了摔倒後重新靠著自己站起來。

田冰一邊往我的胳膊上擦藥一邊說:「你這丫頭,怎麼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

看著他修長的手靈巧輕柔地為我處理傷口,我心裡暖暖的,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晚田冰一直坐在我身旁,看著我入睡後才悄悄離開。第二天,照例打開信箱,意外地看到田冰發來的信,他說:「第一次編髮你的文章,還不知道你的情況,只是喜歡你的文字里那種淡淡的傷感氣息。

你的文章很有靈氣,讓我想起大觀園裡那個愛流淚的女孩兒。後來開始留意你的名字,才知道你是這樣一位堅強的不屈服於命運的女孩兒,心被震動。第一次相見,很驚異於你的美麗,坐在輪椅上的你恬靜優雅,像極了你的文章。

坦率地說,當我發現我愛上你的時候,心裡的確很矛盾。因為我不知道以我的能力能不能照顧好你,給你一生的幸福。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你摔倒在地上時,眼睛中有一瞬間的無助,我發現你太需要一份真愛、一份貼心的保護了!

你從來不和任何人談論感情上的事,把自己緊緊地包圍起來。可是我知道,其實你更需要愛!曾經和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愛上你,不要感到驚訝,那是因為你值得。

現在,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同樣值得你愛?不要急於給我答案,你可以慢慢考慮,你也可以拒絕,沒關係,我相信自己的耐性,我會一直等下去。」

看著信,我的淚水打濕了鍵盤。難道上帝竟如此厚愛於我?難道他在我的生命里設置了那麼多的坎坷和不幸,都只是為了今天要償還我一份如此美麗的愛情?我情不自禁地伸出雙臂,去迎接這鋪天蓋地的幸福……

相愛的每一天都充盈著幸福與快樂,牽手的感覺溫暖而光亮。在牡丹廣場,寒冷的夜裡看大屏幕上的足球賽;他背我到很高的天橋上,看川流不息的人車,唱只有自己聽得見聲音的歌;花掉整個下午的時間在書店裡看完一本書;每天晚上慣例地推著我去街心公園散步,然後讓他請我吃熱氣騰騰的火鍋;一起出去玩兒,我像個孩子似的買一瓶吹泡泡的肥皂水,就在滿街的人群中開心地吹。田冰推著輪椅,說沒想到我原來竟是這麼瘋的丫頭。他怎麼會知道,從前的我也是那種穿格子裙休閑鞋在陽光下跳躍的女孩子啊!

累了時,我們就一起坐在地板上,我靠在他的懷裡聽他說他的夢想。他說將來一定選最適合居住的地段,買soho概念的房子,裝修就裝最時尚、簡約、溫馨的風格,開著「大奔」上下班,身旁坐著心愛的姑娘,沒事時帶她洗洗溫泉,開「大奔」開膩了買輛大28,帶著她逛逛牡丹廣場,踏踏洛浦公園……

然後,我笑,他也笑。

國慶節,田冰要帶我去他們家吃飯。一路上,我的心始終惴惴不安。田冰的父親是高級工程師,母親是大學教授,這樣一個家庭,能不能接受我?

田冰看出了我的緊張,他握緊了我的手,並在手心裡用了力。有一種力量從他的手心傳遞過來,我的心漸漸平靜。

見了才知道,他的父母真的是一對慈祥和藹的老人。還沒進門他的父親就迎出來接住田冰手中的輪椅:「孩子,來,伯伯推你進來。」只這麼一句話,有一種回家的溫暖,讓我禁不住地想要落淚。田冰母親從廚房裡出來,親切地笑著說:「你們先坐,飯馬上就好!」

田冰的父親始終親切地笑著,問我的父母,我的文章,我的人生經歷。吃飯時他母親一個勁地往我的碗里夾菜,熱情得讓我有些惶恐不安。田冰傻傻地沖我笑,不知道是對我滿意,還是對父母滿意。

吃過飯,田冰的母親慈祥地對兒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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