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珍藏美麗 阿爾及利亞人的鮮花

瑪格麗特·杜拉斯

大概是十天前吧,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十點鐘,雅各布路與波拿巴路的交叉。聖日爾曼·德·普雷區,一個小夥子正從布西市場往路口走去。他十幾歲,衣衫襤褸,推著滿滿一手推車的鮮花;這是一個年輕的阿爾及利亞人,偷偷摸摸地賣花兒,偷偷摸摸地討生活。他走到雅各布路與波拿巴路的交叉口,停了下來,因為這兒沒有市場上管得緊,當然,他多少還是有點惶惶不安。

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在那兒還不到十分鐘——連一束花也還沒來得及賣出去,兩位身著「便衣」的先生便朝他走來。這兩個傢伙是從波拿巴路上蹦出來的。他們在捕捉獵物。獵犬一般朝天的鼻子四處嗅著異類,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里,似乎暗示著有什麼不平常的事情要發生了。果然,一隻小鵪鶉!他們徑直向獵物走去。

證件?

他沒有獲准賣花兒的證件。

於是,其中的一位先生走近了手推車,緊握的拳頭向車下伸去——啊!他可真夠有勁的!只消一拳便掀翻了車裡的所有東西。街口頓時被初春剛剛盛開的(阿爾及利亞)鮮花遮蓋了。可惜愛森斯坦不在,也沒有其他人能夠再現這一幅滿地落花的街景,只有這個十來歲的阿爾及利亞小夥子呆望著,被兩位法蘭西秩序的代言人夾在中間。駛在前面的車子開了過去,本能地繞開——那可是沒人阻止得了的,免得壓碎了那些花朵。

街上沒有人作聲,只有一位夫人,是的,只她一個。

「太好了!先生們,」她嚷道,「瞧啊,如果每次都這麼干,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把這些渣滓給清除了!幹得好!」

然而從市場那頭又走來一位夫人,她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花兒,看著賣花兒的小犯人,還有那位欣喜若狂的夫人和兩位先生。接著,她未置一詞,彎下腰去,撿起鮮花,朝年輕的阿爾及利亞人走去,付了錢。之後,又是一位夫人,撿起花兒,付了錢。然後,又有四位夫人過來,彎下腰,拾起花,付了錢。15位。一共15位夫人。誰也沒說一句話。兩位先生狂怒了。可是他們又能怎麼樣呢?這些花兒就是賣的,他們總不能遏止人們買花兒的慾望。

一切不過十分鐘不到。地上再也沒有一朵花兒。

意林札記

鮮花成為苦難的映襯,苦難一定會生長出鮮花般的溫馨。賣花的阿爾及利亞小夥子,他依靠賣鮮花生活,有誰能認為鮮花就不配補給苦難呢?但阿爾及利亞小夥子的花車被納粹黨羽推翻了,鮮花散在街上。鮮花,躺在街上的鮮花還是自信地微笑著——鮮花怎能被人遺棄?自信的鮮花等來了一個又一個買主,它們把一車的美麗分散成無數的美麗,綻放在熱愛生活的善良人的心靈。阿爾及利亞小夥子的鮮花為他發掘出人性的力量,苦難笑納了溫馨。(朱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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