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點亮心燈 先生您好

鄧洪衛

銀行的對面撐起一面傘,傘下就是一個修車鋪。杜留根是這個車鋪的主人。他三十齣頭,麵皮黝黑,理著平頭,髮絲短,如針樣根根直立,頭一低,閃出一溜白頭皮。

騎自行車的少了,修自行車的也就少了。大都是一些學生。修車的生意真是淡呢。可杜留根不在乎。

杜留根坐在傘下,眼上捂著墨鏡,墨鏡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銀行。說是銀行,其實並不大,只是一個儲蓄所而已。門面裝潢卻也氣勢,藍色大玻璃閃金爍銀,白色大理石上噴著黑字,既莊重典雅,又有時代氣息。

杜留根曾經多次走進銀行。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走進銀行的那天,天氣非常炎熱。杜留根走進去,一面大理石的櫃檯橫在他的視野中。同時,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將他拉到了另一個世界。

真他媽的爽!杜留根說。

先生,您好。杜留根四下張望。優美的聲音是從櫃檯裡面傳出來的。一個年輕的小姐正在沖著他笑。

先生,您好,請問您辦理什麼業務?那小姐又問。杜留根有點慌亂,他想說,看看,就看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的手在褲兜里摸,只摸出一卷零票來。杜留根握著零票,有點不知所措。

先生是想開個活期賬戶吧,好,請出示您的身份證件,再填寫一張憑條。身份證件?杜留根趕緊說,對不起,我沒帶身份證件,我只想將零錢換成整的。

好的,銀行小姐應聲將零票拿進櫃檯。

杜留根仔細地看了看她面前的牌子:078號,陶紅。謝謝陶會計。捏著換好的整錢,杜留根走出銀行。

坐在傘下,杜留根的耳邊也不斷迴響著那句親切的話語:先生,您好!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稱呼我呢!都說,喂,修車的。也有人客氣點,叫他師傅。先生——杜留根覺得這稱呼真好聽,真受用。

嘿,修車的,幫我看一下輪胎。一個女人推車過來,沖杜留根吆喝。杜留根眼皮都沒撩,下班了,收攤。

此後的許多天里,杜留根還沉浸在陶紅會計那悅耳的問候語中。後來,杜留根又去了幾次銀行,仍然是零錢換整錢。於是杜留根又享受了幾次陶紅悅耳的聲音。她的聲音使杜留根沉醉,可現實的更多聲音卻使他心煩意亂。患病在床的大兒子的呻吟聲,二兒子要上學的哭喊聲。

他必須儘快擁有一筆錢。

杜留根最後一次走進銀行,秋天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來了。那一天正淅淅瀝瀝地下著一場秋雨,雨中的大街行人稀少,銀行里也沒有一個客戶。杜留根咬著牙從傘下站起來,穿越馬路,向銀行挺進。他的右手揣在兜里,緊緊地握著一件東西。有兩輛車從他面前穿過,使他不得不在馬路中心停留片刻。

當他走到馬路的那一邊時,發現有一個人已經走進銀行了,杜留根猶豫片刻,還是一腳踏了進去。

於是,他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景:比他先進去的那個人正持著一枝手槍對著裡面,粗暴地吼,快將錢扔出來,不然老子要開槍了。杜留根看到槍口下的女會計陶紅正迅速地將錢箱鎖好。杜留根稍一猶疑,猛地箭步衝過去,飛起一腳,踢向那人的手腕,那人猝不及防,手槍立即飛了出去。杜留根一個虎撲,跟那人扭打在一起。沒想到那人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來,對準杜留根胸部就是一刀。杜留根眼晴一黑,昏迷過去。

杜留根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床前坐著銀行主任、陶紅,還有幾名警察。警察告訴他,歹徒已經被抓住。只是歹徒手裡的槍是假的,而杜留根的兜里有一枝槍卻是真的。

警察問,杜先生,您能解釋一下您的槍是從哪來的嗎?

五年後,杜留根出獄。回到家裡,見到家裡只有妻子一個人,心裡大為疑惑。妻子告訴他,兩個兒子都上學去了。妻子還說,他服刑期間,銀行主任帶人將他的大兒子送進醫院,二兒子送進學校。並且還資助她養殖了一些雞鴨。這幾年,銀行不時有人來看望她。常來的,是一個女會計,叫陶紅,說話很好聽。

窗外雨聲如注,那是入夏以來最痛快的一場雨。

意林札記

破除心靈之繭最佳的方法是讓它逐步鮮活。文中,銀行會計的「先生您好」,讓杜留根重拾信心和勇氣,他心中那盞熄滅已久的心燈也因此而閃亮。讀完這個故事,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去尊重那些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的人們呢?(何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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