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恩仇之間 義犬復仇記

Ь·里阿賓寧

這個真實的故事發生於蘇聯衛國戰爭前夕,到戰後多年才算結束。

我的老夥計謝·亞歷山大羅維奇一位剛從德國蘇占區歸國不久的退役上校,我們役用犬愛好者俱樂部的一個最老成員,給我們幾個養狗愛好者講了下面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我極為看重的是靈性和忠誠。我所講的就是有關狗的靈性和忠誠的故事。

那還是衛國戰爭前夕的事。當年,我在邊防哨所服役,我的家屬也跟我一起住在國境旁邊。且說我們哨所有個年輕小夥子,一位很優秀的軍犬引導員。這個年輕人博覽群書,極有教養。他引導的是一條牧羊種的大狼狗。這條狗年輕健壯,訓練有素,對他依戀極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這個年輕人性格溫和、彬彬有禮,同時,他又是個性格剛毅、英勇頑強的人。他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這條狗身上。他甚至能從狗的行為最微小的變化,以至於耳朵的聳動而懂得狗的心情,而這條狗也能憑他一個眼色就聽從主人的吩咐。

可是,這個好青年給敵人殺害了。事情經過是這樣:

在我們哨所所管的邊境上,有一股匪徒越境了。我們的戰士跟敵人展開了對射。這個年輕人和另外一名戰士陷入了敵人的第一次逼攻。他們給了這股匪徒應有的打擊,儘管越境者人多勢眾,而他們只有兩個人,但我們的戰士還是善於拖住敵人,直到援兵到來。

當我們趕到戰鬥現場,呈現在眼前的是這麼一幅圖景:越境者被打死三個;我方的損失是:一個戰士被打死(另外一個毫無損傷)。犧牲的正是那位青年人軍犬引導員斯達羅斯青。

這個年輕人死得壯烈。他打光了所有的子彈,同敵人展開了肉搏,不幸在肉搏中被敵人用手槍打死了。他身旁躺著一條受了重傷的狗。它保衛過自己的引導員,受了兩處槍傷。

對斯達羅斯青的犧牲大夥都深感悲痛。我們也很懷念那條名叫「文爾內」(忠誠的意思譯者注)的狗。文爾內很快就養好了傷,於是,我們把它分配給另外一名戰士去引導,但是,這個決定就是貫徹不下去。第一,文爾內不服從新引導員的引導;第二,它老是走到它先前的引導員被打死的地方,狺狺地哀鳴不停。對了!我差一點忘了告訴各位一個重要的細節:在斯達羅斯青的遺體旁邊,我們發現了兩根人的手指頭。說不定,這是槍殺斯達羅斯青的匪徒的手指頭,是狗咬下來的。很明顯,當時,文爾內撲到這個匪徒身上,用自己尖銳的牙齒齊根咬下了他這兩根手指頭。

我們又試著讓它去別的哨所服役,但它變得焦躁不安,老是掙脫狗鏈。這樣一來,它就失去了邊境軍犬的一個最重要的品質了。另外,又有一個災星落到它頭上。原來,這條狗有一處槍傷是在頭部,子彈損傷了與聽覺有關的神經,狗很快就變聾了。它再也不適合在邊境服役了。因而,我個人收養了它。它住在我家裡,對我家裡人都很親近,對我,則更是親熱極了。狗有個脾氣:它總有一個最依戀的人。然而,我總認為,所有這些年來,在它內心深處,它過去的朋友和主人的形象是不可磨滅的。

斯達羅斯青犧牲後不久,偉大的衛國戰爭爆發了。我上了前線。這期間文爾內完全變聾了,模樣也變老了。不過,它依然強壯有力,必要的時候,它還兇狠得很哩!

由於它完全聾了,它變得越來越孤苦無依了。然而,正是由於聽覺的喪失,使其他的感覺變敏銳了。可不是嗎,它有令人驚嘆的嗅覺和非同尋常的直覺。它能由人們嘴唇的牽動明白人們的意思;你也可以耳語般地對它下命令。它馬上就會去執行。

我軍攻克柏林後,我隨同一位將軍飛往柏林。我們降落在一個德軍飛機殘骸狼藉不堪的機場上。

我精通德文。還是在戰前,我就讀過許多德文的養犬學文獻,對德國警犬、軍犬繁殖場的地理位置,各繁殖所擁有的警犬、軍犬的頭數了如指掌。我和將軍急切地想查明各繁殖場是否完好無損。然而,我們所到的第一家養狗場已被破壞得狼藉不堪,僅有的一個工作人員是個捷克人,他是在希特勒匪幫潰逃前夕躲藏起來以迎接解放的。捷克人向我們介紹情況說:柏林被攻克前夕,三個德國長官乘車到了養狗場。他們穿過養狗場的大院,命令我們把狗放出來。狗向我們工作人員跑過來了,而他們三個人卻一隻接一隻地槍殺它們。半個小時之內,他們槍殺的狗屍堆積如山,槍殺了四百隻狗。

「有一個人射殺得特別起勁,是個無指頭的人。」捷克人出人意料地說道,「他一個人撂倒的狗是其他兩個人槍殺的二倍。他斃狗的時候懷有一種惡魔一般的滿足感。甚至微微笑著。」

「無指人?」我機械地重問了一句。

「是的!他的右手缺兩根手指頭……他是用左手射擊的。」

我和將軍都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兒。在這場戰爭里,我們目睹過許多可怖的事物,然而,像這種無謂的謀殺卻使我們感到震驚。震驚之餘,我意識到了總體戰還在繼續進行!

巡視養狗場後不久,我被任命為一個小市鎮的衛戍司令,這個城市位於勃蘭登堡省。我的家屬也由國內遷來,聾狗文爾內也隨家遷來了。幾個月過去了。

有一天,我帶文爾內由衛戍司令部回到住所去。幾個月來,文爾內經常跟著我,從來不用狗鏈,自由自在地跟我並排走著。它近來衰老得更厲害:它已經十歲,對狗來說,這可是古稀之年了,它一坐下來就睡覺,除了吻部之外,連軀幹的毛髮也變灰白了。只是,文爾內的嗅覺同從前一樣敏銳。文爾內從來都是服從命令的模範。可是,這一天它的表現卻異乎尋常:走起路來很不安分一會兒離開我朝前直跑,一會兒又拉在我後面,時而耍脾氣。弄得我也生氣了,就吆喝了它一聲,而我馬上就發現了,文爾內像發寒噤一般全身顫抖,一會兒緊張地嗅嗅空氣,一會兒又嗅著人行道的柏油路面。莫非它生病了么?

「文爾內,你怎麼啦?」我大聲說道。馬上我就感到驚訝不已:文爾內聽見我說話。它聽見了才轉過身來的。叫我驚奇的還有一樣東西,就是它那雙眼睛。它那雙眼睛充滿了痛苦和難以描述的怨恨之情,還有點什麼叫我難以言傳的東西。它身上的毛髮全都豎了起來,那條尾巴也夾到肚皮下去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它處於這樣警覺的狀態。當然,最叫人驚奇的是它恢複了聽覺。……

據說,動物能感到自己末日的來臨。這一點甚至可從動物生理上的反常現象找到反應。某些動物會變得沮喪不堪,落入一種受壓抑的狀態。相反,另外一些動物卻會出現一種難以描述的警覺狀態。在這種高度亢奮、警覺的精神狀態下,這些動物身上經常會發生最出人意料的現象。

猛然間,文爾內的頭向地面一低,就打我身邊撒腿跑開了。

「文爾內,你上哪兒去?回來!回來!」我喊叫道。

但是,它頭也不回地朝前跑:要不就是耳朵又失聰了,要不就是不想服從命令。

我試著跟在它後頭跑去,但是,轉眼間就給它拉下了。文爾內消失不見了,我憂心忡忡地回家去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我還在想著文爾內。它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我家的人作出了跟我的猜想大相徑庭的假設:狗兒發了狂以及諸如此類的想法。我不同意他們的想法。我內心深處有個什麼聲音在告訴我,文爾內身上發生了一點什麼更嚴重的事情。

你瞧,兩個小時剛過不久,電話鈴聲響了起來。我辦公室的值班軍官通知我,在市中心的一條街上發生了一起不尋常的事件:不知從什麼地方竄出一條狼狗一般大的野狗,徑向一個德國公民猛撲過去,撕咬著他。

「什麼?」我對著話筒直嚷叫,「給我形容一下那條狗!……」

「你家的文爾內在家嗎?」值班軍官小心翼翼地問道。

「文爾內不在家!」我極為警覺地回答。

「出事現場有兩位我們的戰士,」值班軍官繼續報告道,「據他們說,這條狗像是文爾內。」

「人還活著嗎?」

「快要斷氣。」

「狗呢?」

「狗還活著……」

值班軍官還說了點什麼,但我沒聽完他的報告就給車庫掛了電話要車。

五分鐘之後,我已經趕到了值班軍官報告的那條街上。柏油路面上還有一灘血跡,掃街人還沒來得及掃掉。這灘血跡指明了事件發生的地點。被咬的德國人已抬進了就近的一棟房子,在我驅車趕到前幾分鐘他已經死去了。

這是一個已不年輕的男人。淺色頭髮,高個,穿著一套普通的平民服裝,滿臉冷酷之極,就連死亡也沒能稍稍改變他那副冷酷的模樣。狼狗幾乎咬下了他的喉管,他連一刻鐘也沒挨過就斷氣了。文爾內也躺在旁邊,但它是一副什麼模樣啊!

原來,這個過路的人持有一把手槍,他一邊躲避狗的攻擊,一邊開槍抵抗,向文爾內射出了整整一匣子彈。文爾內受了致命的槍傷,但是還活著。我跪倒在文爾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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