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歸途 重逢

晚上七點,顧中銘腰酸背痛地從一桌子官司中抬起頭來,出辦公室看看,大伙兒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轉到隔壁,門縫裡發現聞峰還在,坐在那裡專心咬手指,神遊太虛。

這位仁兄受了失戀的打擊,基因突變,從上禮拜起進入工作狂狀態,辦事效率奇高,以前口口聲聲號稱有飛行恐懼症的人,主動申請出差,不出差就休假,總之一門心思,想要離開這個傷心地。

顧中銘又好氣又好笑,懶得睬他,過了幾天倒又消停了,就是每天跟只老鼠一樣,清晨來,半夜去,關在辦公室里,一聲都不出。

他敲敲門:「下班了。」

聞峰翻翻眼睛,也不看他:「你走吧,我還沒幹完活。」

顧中銘明察秋毫:「你下午兩點就沒什麼活幹了,裝個屁,走,跟我吃飯去。」

聞峰把身子往椅子里縮縮:「不去。」

知聞莫若顧,顧中銘誘之以色:「真不去?新絲路模特公司的副總,說帶今年的冠亞軍來呢。」

果然聞峰眼睛一亮,蠢蠢欲動了兩下,神色又黯淡下來:「沒興趣,你去吧,小心點鎖好貞操內褲保重晚節,嫂子快要回來了。」

就這份上還要損人,活生生一個白開心,損人不利己的,顧中銘知道,要是跟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話說完天亮了,他還是一個不字噎死你,二話不說,上前把他拖下椅子,往外就拉,聞峰走得那叫一個忸怩,半推半就地哼哼:「幹嘛呀,幹嘛呀,我還沒穿鞋呢。」

往下一看,果然光著兩隻腳丫,褲管還紮起來半截,好像立馬就要去下田插秧似的,你說人為什麼要往高處走?普通小職員能在大辦公室光腳丫嗎。

卻不過顧中銘硬來,聞峰心不甘情不願穿了鞋子,拿了東西,兩人下了停車場,他還不服氣:「是不是真的新絲路的模特啊?野雞班子出身就不要給我見了,浪費時間哈。」

突然又警惕起來:「模特男的女的?男模見了翻臉的。」

顧中銘給他啰嗦到頭昏,笑罵:「是美女,放心,這麼多話。」

怕他半路溜號,顧中銘堅持他上了自己的車,一路開往建設六馬路。

「吃什麼?」

「隨便吃點什麼吧。」

「帶一群模特隨便吃點?誰買單啊這麼小氣。」

「嫌便宜啊,便宜就給你買咯。」

「買就買。」

聞峰裝模作樣在自己口袋上拍兩下,表示老爺有錢,忽然悲從中來:「自從單身之後,好久沒人花我錢了,好寂寞啊。」

這話是人聽著就不順耳,顧中銘打蛇隨棍上:「哎,你倒是好好說說,你和小王怎麼回事,相親那天都屁事沒有的。」

聞峰給人戳到痛處,頓時悶悶不樂:「她發神經咯,晚上好端端吃著飯,說起付蘭,我就多說了一句,這女孩子真不錯,出身好又能幹,誰娶了是誰的福氣。她就翻臉了,非要逼著我承認我嫌棄她,兩年前的事也搬出來扯,這個那個一大堆,我也聽煩了,就說她是不是心理有問題,我被她騙了都不計較,她一個騙人的,整天鬧什麼。」

顧中銘有點迷糊:「第一,誰是付蘭。」

聞峰白他一眼:「那天相親那個女孩啦,嘖嘖,當真涵養好,明明看不上我,臨時溜了,回頭還發一簡訊來道歉,說實在有事。」

顧中銘笑:「你就是用現在這個口氣跟小王提起她?」

聞峰覺得納悶:「是啊,有什麼問題。」

所謂只緣身在此山中,一點沒錯,聞峰早熟,顧中銘初戀的時候,他私定過終身的女孩子都可以整隊踢場球了,遇到男女關係的問題,向來都是他充當狗頭軍師的角色,到頭來,一樣中在當局者迷四個字里。

顧中銘終於有機會揚眉吐氣:「平時看你挺聰明,一下子腦子進水了吧,小王人家家裡普通,最不自在就是提出身,兩年前那事她做得是不妥,可當時年輕不懂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你哪壺不開提哪壺不說,還說她騙人,聞峰你個豬!」

說王靜宜家境普通,顧中銘算是口上婉轉,留了幾分體面,兩年前聞峰在華南碧桂園把王靜宜堵住,三曹對案,那家根本不姓王,王靜宜去給那家孩子補習美術而已,她是廣西人,家裡老爹是個酒鬼,酗酒把自己身體搞垮了,吃勞保度日,老娘沒有正式工作,四處打零工賺錢,拉扯大王靜宜,當真是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她考上了美院,算是功德圓滿,自己也不行了,不要說王靜宜的生活費,連第一年的學費都借遍了一乾親朋友好才湊齊。

就這麼著,也沒擋住王靜宜對大城市的生活的迷戀和嚮往,家人靠不上,她咬緊牙關,憑著自己樣貌甜美,去做啤酒女,去發傳單,幫學校社團跑贊助拿點提成,上廣告公司做兼職,還有就是周末幫小孩子補習美術基本功,四處出擊,靠著少睡覺多喝咖啡,不但自己達到了正常學生的生活水平,有時還補貼家裡一點。

和聞峰好上以後,聞峰公子哥兒出身,又大她挺多,金錢上一點沒概念,雖然很少給她現金,但是大到電腦手機,小到飯卡臉霜,說買就買,一點不吝惜,王靜宜好歹鬆了口氣,零零碎碎的事不用做了,但每個周末還是去上課,第一課酬豐厚,第二就是為了在聞峰面前圓謊——千不該萬不該,當時鬼迷心竅,非要信口開河,說自己家境寬裕,兩老事業有成。

眼看一切漸入佳境,兩人好得都要談婚論嫁了,結果上得山多終遇虎,在碧桂園給抓個正著,她當時哭得梨花亂顫,把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告訴聞峰,就差沒跪下來求他原諒了,聞峰聽罷,久久一言不發,最後把車子發動,直接走了,王靜宜靠在路邊電線杆上,幾乎哭得斷氣,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有的一點點小幸福,就像握在手裡的水一樣,點點滴滴的,滲出手指縫,蒸發在空氣中,無論怎麼哀求或悔恨,都再也挽回不了。

那幾天她死活合不了眼,也不去上課,呆在胡蔚家裡,吃了發獃,呆完吃飯,話不說,臉不洗,急得胡蔚要命,最後不得已去求沈慶平開解。

薑是老的辣,沈慶平聽完事情經過,也不問王靜宜話,很簡單地說:「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男朋友真心喜歡你的話,你只要態度好一點,再去道個歉也就完了,以後別騙他,要是他因為你家境貧寒不肯原諒你,他圖的就不是你人,以後再找個好的吧。」

說完走了,留下兩個女孩子對他的背影看著,覺得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一定要老男人說出來才有說服力。

轉頭。王靜宜果然定下神,鼓起勇氣,穿得簡簡單單,妝也沒化,上聞峰辦公室,一進門,聞峰看著她,兩個人面面相覷幾乎有十分鐘,王靜宜淚如雨下,說了一聲對不起,下一秒,聞峰就飛奔過來,一把抱住她,好不莊嚴地說:「你,以後別騙我,我,以後不會讓你受苦了。」

他雖然弔兒郎當,這句話卻言出必行,自兩人和好起,他每個月固定往王靜宜的賬戶上放一筆生活費,不多不少,剛好夠王靜宜過正常的學生生活,不需要為零花錢去傷腦筋,接下來一年的學費,他自己在開學第一天跑去學校交了,王靜宜說要還給他,他大發雷霆,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還說,畢業就結婚,不過,到時候要再演一場戲去騙他老娘,因為分手期間他心情大壞,跟老娘說漏了嘴,把王靜宜苦心建設的好女兒形象全破壞了。

這麼二十四孝,結果還是當了豬。聞峰氣不打一處來:「我哪壺不開提哪壺?老子拍拖的時候真該備個錄音筆在身邊,看是誰有事沒事,專愛提那壺的。」

看他發飆,顧中銘趕緊打住:「得得得,咱哥倆急什麼眼,王靜宜也不是我大妹子,你稍安勿躁,啊。」踩一腳油門飄出去,看聞峰板個臉,又是沮喪又是煩躁的樣兒,他破釜沉舟斷一句:「真分了啊這回?那我存的某些大齡三高剩女,你可以撥冗接見一下了啊?」

聞峰沒吭氣,追多一句,他把頭扭過去,看這光景,將斷未斷最銷魂。

戀愛這回事,跟買股票是一樣的,追漲殺跌,買得越貴的那隻,明明兵敗如山倒,還拚命捏在手裡,以為沒斬倉就不算真虧,最後呢,當然多半以一洗白出場,反而隨隨便便抄底的,賺點零頭就放,就算日後捶胸頓足逢人哭訴放走一隻肥豬,哭得也頗竊喜,就再來一盤,德行還是一樣。

聞峰和王靜宜,就是互相掛住的兩隻藍籌,偏偏大市不振,一路拉陰,想生想死,都沒個合適去處。

顧中銘暗笑,直奔了花園酒店中餐廳,落座點菜,聞峰緩過氣來,東張西望:「模特呢,模特呢,跟美女吃飯也不知道要個包房。」

猛然一縮身子:「嗐,狗屁廣州怎麼就這麼小。」

不遠處,婷婷裊裊走來的,正是胡蔚,她是王靜宜的密友,連帶就成了聞峰想迴避的對象,不過避無可避,因為胡蔚非常相逢不如偶遇的,直到桌子跟前,不等招呼,一屁股坐了下來,先對顧中銘一笑:「顧哥,這麼早。」

聞峰何等聰明的人,看顧中銘表情淡然,一點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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