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殘局 惹火上身

聞峰新近,和他那個小女朋友如火如荼,居然把帶回家見父母這麼重大的事項提上了日程,顧中銘身為兄弟,不得不擔起提醒之責:「你可想清楚了啊,你媽那脾氣,小心小王上去,就地和她打起來。」

說起聞峰的戀愛史,那真是血淚斑斑,但凡他喜歡的,他媽誓死反對,但凡他媽喜歡的,聞峰避之不及,要是母子關係真壞,他先斬後奏也算華山一條道,偏偏聞峰自小和他媽最親,回回他膽戰心驚把女朋友帶回家,進門聞老娘上下一看,臉輕輕一垮,他就知道情場不得意,又到換叫時,打擊多了,他乾脆絕口不提這回事,老娘問起,就說事業上升期啊,億萬未賺,何以家為,相親都請一律推了吧,免得影響工作。

顧中銘在這件事上,堅定地站在聞老娘那一邊,主要因為聞峰對女孩子的品位實在太不靠譜,三十歲以前還正常一點,三十歲之後,他的口號是人老心不老,青春永不倒,專對十六歲以上,二十歲以下的祖國花朵下手,顧中銘不幸作為他的親友團先鋒,個個都見過,就他的審美觀點來說,只有慘不忍睹四個字,可以貼切形容他的感受。他這麼直接,聞峰倒寬宏大量:「知道你不懂,不和你計較,那打扮,叫非主流,非主流,個性化!長知識了吧。」

一般情況下,顧中銘都懶得再和他扯那麼多,屁股上一腳,打出門去幹活,反正殊途同歸,小女孩子們都會在聞老娘那裡踢到鐵板。

但今天有點特別,聽他這麼一說,聞峰居然急了:「別這樣啊,我對靜宜是認真的,兄弟一場,你先上我家去,給我兩老做做輔導工作嘛。」

顧中銘埋頭工作,這都晚上八點了,他還一堆事沒料理完,那個按道理該幹活的,在一邊啰啰嗦嗦他的感情生活,多多少少讓顧中銘有點上火。

給他不出聲瞪了兩眼,聞峰也有點虛,坐到他旁邊,先表白一下:「我跟你說完這事就回辦公室工作,啊,你可得上我家去,跟我媽先說說。」

顧中銘沒好氣:「說什麼。」

聞峰扳手指:「說靜宜是個好姑娘,對我好,脾氣好,哎,反正你知道啦,就按你們家趙怡那個標準比就行了。」

不說趙怡顧中銘還沒事,一說他簡直煩透了。都多少日子了,從美國回來開始,兩夫妻硬是沒打上照面,電話不接,上門不見,顧中銘也氣,托趙翔傳話,說那乾脆就離了吧,拖著什麼意思。趙翔第二天打回電話來,說趙怡把洗手間里的東西打得乾乾淨淨,哭成一個淚人。

顧中銘是真沒轍。

誰都覺得他沒轍。

或者,其實他是故意不要有那個轍,哄趙怡,他太有經驗了,電話不接,是要你打到第八十個,上門不見,是要你守上一兩個通宵,最好形銷骨立,中暑發暈,她才施施出來,扮演恩賜你寬恕的角色。

她實在物理學得太好,對量變帶來質變的定理堅信不疑,那麼多年過去,始終是小兒女的心態,對於如果他愛她,就應該如何如何的這個造句,有多到記不住的變化。

但他真的有點累了,一開始,覺得先緩緩氣,等緩過來了,有那個精氣神的時候,再去重做馮婦哄回嬌妻,天下太平,你儂我儂。

可能這口氣緩太久,他忽然覺得日子這樣過下去其實也不錯。每天那麼多事,怎麼也做不完,下班回家吃個飯,倒頭睡飽,也不想出去玩,否則第二天精神就不夠。一個人的生活很簡單,連算好時差打電話的功夫都省掉。

就像他開車時在電台里聽到的那首歌:萬歲萬歲,上帝萬歲,我需要的你都允許,上班下班,吃飽再安睡。

黃耀明唱的,多麼應景。

聞峰還不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虔誠地在一邊期望著,顧中銘懶得再和他扯,說:「行了行了,我明天去你家吃飯。」

結果這個offer對方不滿意:「明天就晚了,明天我就要帶靜宜回去了,今天吧,今天去。」

顧中銘終於炸了:「我操,老子一堆事在這兒你沒看見,趕緊給我滾回辦公室去,該幹什麼幹什麼。」

起身把聞峰半推半拖,丟了出去,辦公室門乾脆鎖了,還聽得見他在外面拍門喊:「開門,開門嘿,我還沒說完呢,你倒是去不去啊。」

顧中銘嘀咕了兩句三字經,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到處喀嚓喀嚓的,上次去扶元堂做按摩,按摩師說他的脖子硬得跟老樹皮一樣,再不多活動,頸椎會出大問題。

這年頭,誰不出點問題,他想,坐回椅子上,繼續做他的事,忽然直線座機響,拿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聞峰兄的不屈不饒,他沒好氣拿起電話,剛要發飆,聞峰在那邊用一種相當成熟穩重的口氣說:「顧總,外勤銷售那邊的半年報告我已經看過,有些問題我想和你討論一下,能不能過去你辦公室。」

曲徑通幽,殊途同歸,一會給他進了辦公室,公事他倒真的會講,不過只講兩分鐘,隨之主題直奔八卦而去,拖都拖不回來。一世人兩兄弟,再上這種當,那就太折墮了,顧中銘鳥都不鳥他,說:「你發郵件給我,書面表述比較清楚,我過目後再和你討論。」啪把電話放了,他們兩個辦公室就在隔壁,轉眼就聽到聞峰在那邊發出泰山式的仰天長嘯。

這小子說胡鬧是真胡鬧,自由散漫,沒心沒肺的,其實工作起來能力超群,尤其是在對外交涉上,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不管買東西還是賣東西,都可以在無聲無息中佔盡便宜,顧中銘最擅長的是對內的系統控制和策略管理,供應商和客戶關係的建立維護一律交給聞峰,有人作推心置腹狀,叫顧中銘多留個心眼,萬一聞峰哪天卷卷金銀細軟客戶資料跑了,整個公司就完蛋,顧中銘聽完臉帶微笑,轉頭告訴聞峰,聞峰說:「我跑了?我跑去哪裡?自己做老闆?你殺了我算了。」

掛完這個電話,聞峰總算消停了,兩個人分頭在辦公室奮勇工作,直到十點半,顧中銘回完最後一封工作郵件,開門走出去,看到聞峰趴在自己桌子上,睡得口水長流。

一巴掌把他打醒,顧中銘問:「你做完事了?」

聞峰擦擦嘴爬起來,先回了兩秒神,然後興高采烈地說:「你也完事了?走,上我家去。」

要說為什麼他能追到那麼多女孩,這種打不死你磨死你的牛皮糖精神發揮了很關鍵的作用,顧中銘無可奈何,想想自己回家也無事可做,半推半就從了,兩人下樓拿車,聞峰迫不及待給王靜宜打電話:「你在哪兒呢?回家啦?什麼時候回學校?要我來接你嗎。」

兩個人卿卿我我一陣,聞峰忽然好像聽到一個大八卦一樣「真的真的真的」問半天,終於說完了,轉頭對顧中銘說:「哎,你那個紅顏知己,好像修成正果了。」

顧中銘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胡蔚,心裡不期然一跳,說:「什麼意思?」

「靜宜家跟沈慶平家是鄰居,說她發現沈慶平的女朋友搬走了。」

這真叫顧中銘嚇了一跳:「周致寒搬走了?你確認她沒搞錯?」

聞峰對他上下看了看,奸笑兩聲:「朋友,你很深藏不露嘛,居然知道沈慶平的女朋友是誰,趕緊說,怎麼認識的,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他和顧中銘自小一塊大,學校里生意上女人圈子中,誰誰誰是誰,一水清,就是打一開始分頭認識的,一來二往,自然就熟了,顧中銘也沒打算瞞他,說:「我有個遠方表哥,以前和這個女人有點關係,見過兩次,後來表哥去了香港,就再沒碰到了,應該就叫周致寒沒錯,我說,她可厲害得很,怎麼可能會被胡蔚搞定。」

聞峰不以為然:「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一物降一物嘛。」

顧中銘搖搖頭,想起那是他在找創業基金的時候,上一個茶樓和表哥談他的商業融資方案,坐在旁邊的那個女人忽然插話進來,問了他幾個問題,個個都在點子上,個個都難以招架。她說:「你回去把這幾個問題想通透了打電話給你表哥吧,我幫你找幾家風投見面。」

坐了不多會,她一直在接電話,似乎很忙,緊接著就和兩個男人告辭,起身走了,之後他才知道她叫周致寒。

最後他拿到投資,不是周致寒牽的線,但她問的那幾個問題,每家投資方都同樣問到過,他的答案胸有成竹,周全老到,起了很關鍵的作用。

他記得他那個表哥,麻省出身,少年得志,堪稱人中龍鳳,但目送周致寒離去的神情,活生生充斥著十分欲求不滿的眷戀不舍,看得他暗中還有點好笑。

無論當日多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最後都要敗退在青春無敵的旗幟下。

不是不唏噓的。

顧中銘嘆口氣,珠江新城南國花園就在右側轉彎,聞峰家到了。

顧中銘對整個聞家的影響力,二十年來不動搖,一以貫之,真正做到了上下一線,大小通吃,老就老聞,小就老聞的侄孫,大家共享一個堅定的共識:全靠顧中銘強大的自律精神和正面感召力,在聞峰成長的道路上一路長鞭,鞭得他精神的屁股上傷痕纍纍,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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