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海潮媽媽如期來到北京,在小可安排下,找鄧文宣看了病。媽媽顱內左側基底節區發現一個陰影,無錫當地醫生懷疑是膠質瘤,俗稱腦癌。鄧文宣看後表示只是個鈣化灶,對快六十歲的人來說屬生理性。引起頭痛的原因很多,比如動脈硬化,目前看沒致命問題。

離開醫院海潮送媽媽回家後,趕著去了公司。得知媽媽無大礙他查了下手機,提示郵箱已有上百封未讀郵件。到公司開會、與人談話、處理郵件……餓著肚子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其間去茶水間喝了幾杯咖啡,冰箱的酸奶、麵包之類看都不看。媽媽在家會給他準備吃的,他不想浪費了胃。

媽媽給他包的雞肉小餛飩,餡調得很嫩,入口即化,拌了兩份味道清爽的冷盤。參加工作後,動輒一大桌菜肴的應酬改變了海潮對飲食的期待:不光要可口,還要簡單。吃完飯陪媽媽出去走了走,媽媽催他回來早洗早睡。這幾天兒子為她費去不少時間,工作不能停,只能夜裡加班,睡眠嚴重不足。

洗澡時媽媽問需不需要幫他搓搓背,他不禁笑起來。在媽媽那裡,他算是長不大了:水果蔬菜吃太少對身體有害,睡覺太晚對身體有害,在外面吃飯對身體有害……媽媽對他的觀察、監管甚至細到:刷牙時漱口太馬虎,牙膏沫漱不幹凈,裡面的氟對身體有害!

海潮拒絕了媽媽幫他搓背的請求,跟媽媽開玩笑:「您就是想藉機偷窺我的胴體!」

媽媽「哼」一聲:「就你那胴體,我從一尺來長看到這麼大,」用一隻手比了個高度,「看得我夠夠的了——到底需不需要幫你?」

海潮笑說:「您消停會兒吧媽,我都多大了!您不在這兒我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媽媽說:「現在我不是在這兒嘛!」

海潮說:「您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吧?」

媽媽不吭氣了,看得出她心裡有事,拿不準該不該說;說,怎麼說?好一會兒後,她這樣說:「所以呀,我得把你交到一個我放心的人手裡。」

——沒提小可。母子倆心照不宣。媽媽這次看病小可全程奉陪,周到客氣彬彬有禮,等於向雙方父母宣布了他倆目前的關係。

媽媽從一開始就喜歡小可,從來沒喜歡過陳佳。她對兒媳的要求是人品第一,她覺著陳佳人品有問題。這感覺跟兒子說過,兒子不聽她便不再啰嗦。她對成年後兒子的管理原則是:小事她管,大事他自己做主。

海潮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媽媽仍坐原處沒動,怔怔地不知在想什麼。海潮走過去替她把電視打開,她不耐煩地擺手:「關了關了!鬧得慌!」

逼得海潮不得不問:「媽,想什麼呢?」

媽媽說:「生氣!你說她憑什麼?」「她」是指小可,「該解釋的,你都給她解釋了,不聽!沒用!她一直這麼小心眼嗎?她要就這麼小心眼,我看也罷!」

海潮笑:「喲喲喲媽,我還沒受傷您先受傷了!」

媽媽不笑:「聽我說海潮,小可是不錯,但不錯的女孩兒絕不止她一個,我就不信我這麼優秀的兒子,會找不到滿意的!不去想她了,隨便她,總有一天她會後悔,明白她失去的是什麼!」

海潮道:「媽,咱得允許女孩子耍耍小脾氣小性子——」

媽媽說:「不是不允許,得分時候!你工作這麼忙壓力這麼大,你媽又病,她不知道嗎?!」

海潮很難過,他知道媽媽是在用這種方式安慰他、安慰她自己,她捨不得小可。從前,偶爾說起小可缺點,諸如過於單純、能力差之類,媽媽都不願意聽,都要為她辯護:她還小!其實,當年的陳佳比現在的小可小好幾歲,媽媽從未有過這樣的寬容。他在媽媽身邊坐下,抱起媽媽一隻胳膊,說:「媽,媽,媽!是誰說的來著?——她還小!」媽媽很快要走,他不想讓她背著這麼沉重的包袱。

聽他這樣說,媽媽的激烈情緒有了點鬆動,叮囑:「忙過這段,好好跟她談談?」

海潮說:「放心!」

這天,送媽媽走後海潮從機場直接去了光瑞葯業。迄今為止,「腦神寧」銷售量一直未達理想狀態,光瑞拿出了新方案,海潮與向飛約好面談。下午三點,海潮準時趕到,沈畫帶他去了向飛辦公室。

寒暄坐定,向飛說的頭一句話是:「聽沈畫說,你和鄧小可感情出問題了?」

海潮皺起眉頭:「沈畫怎麼這麼八卦!……談正事?」

向飛搖頭:「沈畫這不是八卦是職業敏感,你和鄧小可的事對我們來說,就是正事!」

海潮沉默了。他之所以遲遲沒找小可,「忙」是借口,光瑞上市才是他真正的心理障礙。小可最初曾認為過,他選擇她是因為她「有一個能給你媽治病的專家爸爸」,好不容易她相信了自己,因媽媽突然來京看病他的不當處理,令她重新開始了懷疑。光瑞上市與她爸爸之間的緊密聯繫她非常清楚,這時他若急於改善關係,只怕是會南轅北轍。

向飛坐旁邊哀嘆:「唉,一向認為你做事思路清晰方法可靠,怎麼一到感情上就糊塗?說到底還是年輕,容易為感情所困。」恨鐵不成鋼地,「無論如何都不該先道歉再求人啊!叫誰,都會覺得你道歉是為了利用!」

海潮也嘆:「事後想是這樣,可當時——唉,一個字:寸!正吵著架呢,我媽要來看病。我能跟我媽說我和鄧小可吵架了您過兩天再來?不能——」

向飛接道:「直接說你媽來看病行不行?你這種做法就像我們的銷售新手,以為賄賂就是一切——」提前把手掌擋對方臉前請他免開尊口,「感激和賄賂的區別在於,一個後給錢一個先給錢,你等於先給錢!在鄧家人的價值觀里,是對他們的侮辱……」

海潮不想再說這個,苦笑笑:「向總,我們談方案?」

向飛也苦笑:「好——談!」

海潮給出的意見具體中肯,向飛聽了很興奮,表示馬上根據他的意見讓項目組修改完善,爭取明天發他。海潮走後,向飛讓沈畫通知項目組開會並訂工作晚餐。沈畫抽空給小可電話說晚上公司加班,請她幫著轉告她媽。

惠涓下班回來,小可跟她說了沈畫要加班的事,她只「嗯」一聲沒說什麼,十點鐘,來到小可房間:「沈畫說沒說幾點回來?」小可搖頭,惠涓下頜一抬示意:「給她電話,十點半到家!」

小可道:「算了,媽,別難為她了。」

惠涓眉毛一揚:「怎麼是難為?我這是關心!」

小可說:「公司加班,她不可能想幾點走就幾點走——」

惠涓拖著長腔:「加什麼班啊?喝酒啊還是唱歌啊?跟什麼人在一塊兒啊?」小可語塞,惠涓氣哼哼地說:「不在我這兒,您愛怎麼做怎麼做;在我這兒,出了事就得我負責……」客廳座機響,她急轉去接電話,走前撂下一句:「你給她電話!」

小可沒理,遂埋頭看書,沒想到媽媽接完電話又回來了,一隻手揮著:「知道誰的電話嗎?沈畫她媽!問她閨女回來了沒有——不放心啊!不是我難為她吧?……跟她說了沒有,十點半回家?」

小可被攪得煩死了,放下書,身子向後一靠:「媽,你們到底擔心什麼呢?擔心——她和那個向飛?」

惠涓哼:「她要真能和向飛成了,倒好了呢!我擔心她一廂情願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現在的女孩子太不自重,現在的社會風氣太糟!……哪天有空,得帶她去查個體!」

小可叫:「媽,您把人想得也太齷齪了吧!」

惠涓一字一頓:「但願是我『想』得齷齪!陪酒陪唱跟老闆回家過夜——小可,你和沈畫是活在兩個世界裡!你不信我,自己上醫院婦產科問,現在未婚先孕的、得性病的女孩子,還有因為多次打胎一輩子不能懷孕的,有多少!」這一番話說下來,把自己說得都冒出了微汗:「給沈畫電話,馬上!」

小可實在不想打:「要不您打?」

惠涓急躁地:「你打!我不能跟她正面接觸,萬一鬧頂了,沒餘地了!」

小可電話打來時沈畫忙得不可開交,她身後,是同樣忙碌的項目組成員。沈畫手下忙著,歪頭聳肩將手機夾住,說十點半她肯定回不去。小可沒辦法,只得委婉說出惠涓不相信她在公司加班的那層意思,沈畫聽得心頭冒火,為顧全大局息事寧人,還是決定了忍。想想,她說:「要不這麼著,我發張加班的照片給你,你給她看?」

小可拿著手機到客廳,惠涓剛掛上沈畫媽四十分鐘內打來的第二個電話,氣得跟小可發牢騷:「你二姨也是,老給我打電話催我!自己閨女自己不敢管,逼著我管,我怎麼管?!」

小可趕緊把沈畫發來的工作照送上:「媽,您看!」惠涓眯細了眼看,小可解說:「沈畫怕您擔心,發了張工作照。這麼多人一塊兒,在公司,能有什麼事?哪方面的事都不可能有!我轉發給二姨看!哎,她手機能收彩信嗎?」

惠涓為女兒的天真輕信嘆氣:「小可,你知道她這是啥時候的照片?……這麼著,你跟她說再發張照片來,發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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