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惠涓接沈畫媽一個很長的電話,長到先是把她手機打沒了電,馬上又從座機打進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讓惠涓幫幫她女兒和她。沈畫想留在北京,女兒的願望就是母親的願望。有首歌叫《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唱愛情的,其實真正能達到這境界的,只有父母對子女,倒過來都不可能。沈畫媽同意了沈畫留在北京,擔心和疑慮並沒消除。那麼,既滿足女兒願望又保證女兒安全的辦法只有一個:在鄧家住,好歹有大人監管。為表明心跡,提出每月付惠涓兩千塊房錢,並給出了付房錢和收房錢的理由:鄧家畢竟是妹妹和妹夫兩個人的,姐姐跟妹妹不需談錢,跟妹夫得談。

沈畫媽無意中點到了問題關鍵,卻不知關鍵癥結:她妹妹和妹夫之間的問題,與錢無關。

沈畫媽比惠涓大兩歲,姐妹感情很深。小時父母工作忙姐姐代替了父母很大一部分職責,包書皮、聽寫、檢查作業,都是姐姐的事。她上大學時姐姐已參加工作,每月都要從有限的工資里分出一部分來補貼她零用。現如今姐姐有事求到頭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怎麼能做到置之不理?

這天,鄧文宣手術完到家快十點了,想趕緊洗洗睡,換上拖鞋徑直去卧室,到門口,愣住。床上兩個枕頭兩床被子並排鋪著,浴衣放他枕頭上。這情景是夫妻結婚多年來的常態,卻是這段日子的非常態。這段日子夫妻分居,主卧惠涓去都不去;鄧文宣早晨起來被子掀一邊就走,晚上回來拉過來就睡。怔忡間,惠涓刷著牙從衛生間探出頭來主動招呼,嗚嗚嚕嚕地問:「回來啦?」

鄧文宣頭皮一陣發麻,不知妻子又要搞什麼花樣。妻子漱了口出來,關心地問:「吃飯了嗎?」

鄧文宣被動應答:「吃了。」

惠涓又道:「那你先洗!早洗早睡!」

鄧文宣刷牙的工夫,惠涓站一邊吞吞吐吐說了:「剛才我二姐來了個電話,求咱們留沈畫住家裡,唉,還是不放心吧。」緊接著道:「我把必須讓沈畫回老家的道理跟她說得清清楚楚,沒用!人只信她閨女的!信了又不放心,讓住家裡讓我替她看著!我怎麼看?慢說我不是她親媽,就是親媽,也看不住!……」邊說邊偷眼看鄧文宣。

於是鄧文宣明白,妻子的反常是為這事。妻子是個要強的人,不要強她不會這麼折騰;話說回來,這麼要強的一個人放下自尊求他,足可見她的決心。他稍有異議,等待他的便是一場軒然大波。早晨八點上手術台到晚上八點下台整整站了十二個小時,此刻他沒一點多餘的精力和心情,遂馬上道:「住家裡住家裡。不然萬一真出點事兒,我們心裡頭不會好過。」也是一種急功近利。

惠涓沒想這麼大事會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意外、感動:「我二姐說,每月給咱家兩千塊錢。」

鄧文宣擺手:「不要!她家不富裕,我們家不缺錢!」

惠涓低聲道:「謝謝你,老鄧!最近這段時間我——」

鄧文宣生怕她從頭說,忙道:「不說了!過去的事情了!我洗澡了?」

惠涓趕忙退出,鄧文宣關了門。隔著門板,惠涓道:「聽說你們科剛來了個協和的博士,給沈畫介紹一下?」

鄧文宣脫衣服:「她不是跟向飛嗎?」

惠涓嘆:「那種關係,能當真嗎?現在只有趕緊給她找個正經人,有個歸宿,我們才好讓她走……」住了嘴。衛生間已響起嘩嘩的淋浴聲。

沈畫搬回鄧家。到家當晚惠涓跟她進行了長長的談話,其中一條,晚上十點半前必須回家。為大局,沈畫當場全部答應。

小可真心歡迎沈畫歸來。離開南實證券一直預備考研,天天一個人在家看書,海潮工作忙不可能每天有時間陪她,沈畫住家,好歹是她的一個同齡夥伴。

這天,小可在網上填表申研,其中一條要實習經歷。爸爸早就說過,國內大學偏重學分,國外大學重學分也重實踐。小可畢業時需要的實習證明是海潮幫她找家小公司混了幾天,開了個證明交差,申研卻不想這麼干。南實證券在業內算是有影響力的投行,她扎紮實實在那裡工作過,能得到南實證券的實習證明,有可能加分。當然,前提得是,好的實習證明。

晚上沈畫下班回來,小可跟她說了自己的苦惱。不想跟爸媽說,徒然讓他們焦慮;不能跟海潮說,因牽涉到陳佳。讓海潮為現女友去求前女友,不厚道不說,也不一定管用。跟沈畫說並不指望解決問題,至少是一個無害的宣洩口。沒想沈畫聽罷,當即給出了中肯、可行的意見:「就找南實證券開證明!開得好了用,開得不好再另想辦法!」

小可去南實證券。提前給實習老師簡訊說了這事,實習老師讓她下午來。到公司找到老師,說證明已開好在陳總那兒,讓她找陳總取,陳總想順便跟她聊聊。小可聞此暗嘆,陳佳跟她能聊什麼?無外乎發泄!由此推論,開出的證明也好不了!直覺想放棄,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幸虧她去了!陳佳見到她不僅沒表現出絲毫不悅,發泄更談不上,相反,對她實習期間的努力和貢獻給予了充分認可,其中還特別提到錢志國一事,言辭誠懇充滿感情,讓小可一下子回想起她們那段風風雨雨充實忙碌激情飛揚的日子。實習證明不用說,開得相當好,從工作態度到能力,全方位肯定。小可意外的同時,對陳佳滿懷感激,也有歉意,更有敬重。

小可走時陳佳一直把她送到電梯口,等電梯的工夫,說:「哪天有空,一塊兒聚聚?算是給你——送行吧!」

小可慌道:「還早呢!還不一定能考上呢!」

陳佳鄭重道:「好好準備!你沒問題!」

晚上見面,聽著小可對陳佳滿含歉意的讚美,海潮在心裡嘆,這孩子太單純了,她這樣的在職場待下去,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陳佳的心理再顯然不過,她巴不得小可遠渡重洋遠走他鄉!

這時他聽小可問:「你不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海潮一笑:「陳佳希望你走得越遠越好,去日本恐怕她都嫌近。」

小可不得不承認,海潮的分析更合邏輯。當下有些失望、沮喪,還有種上當受騙後的氣憤。她問海潮:「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倆分了,你會跟她嗎?」

海潮道:「絕對不會!」

小可好受了許多,停停又道:「保證等我?」

海潮含笑反問:「你說呢?」

小可點點頭:「但你心裡不希望我走!」

海潮仍含笑反問:「換你呢?」

海潮電話響,他看一眼,猶豫一下還是接了:「你好陳佳!」小可注意聽,海潮聽了會兒對電話道:「啊,她拿給我看了,謝謝你啊!……行行行沒問題,有時間一定!掛了啊?」掛了。對小可道:「跟我說給你開實習證明的事。」

小可道:「向你邀功?」

海潮道:「怎麼可能……為找話說吧!」

小可問:「她說什麼事你說沒問題?」

海潮道:「說找時間一塊兒聚聚。」

小可生氣道:「沒問題嗎你?」

海潮笑起來:「那你讓我怎麼說?……你們女的拒絕男的,是自尊;我們男的拒絕女的,是殘忍!」

小可道:「不許你跟她聚!」

海潮大笑,露出那口整齊的白牙。小可看著他的笑容,心裡突然湧上強烈的不舍。

與海潮分手後小可回家,全家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心神不定,到家什麼都不說,徑回自己屋,關了門。

惠涓對鄧文宣擔心道:「跟海潮鬧矛盾了!……整天在一起還鬧,這要真去了日本,兩年——」

鄧文宣聽得心煩,直接推門進女兒房間。小可正坐在桌前想事,見到鄧文宣,抬起頭來:「爸,我不想去日本了,我們學校的財經學院就很好……」

鄧文宣道:「你不是剛知道你們學校的財經學院很好!為什麼不去日本了?海潮說什麼了嗎?」

小可道:「他什麼都沒說,但我感覺他捨不得我……」

鄧文宣嘆:「早沒感覺?」

小可道:「早我不信任他……」

鄧文宣沉默片刻:「這是大事。你自己定。」

小可問:「您沒意見?」

鄧文宣有意見。一切的決定,去與不去,都是圍繞著海潮轉,父母的想法感受感情全不在她心裡!但他沒說。年輕人都有個視愛情高於一切的階段,這個時候,聰明父母選擇接受而不是吃醋。

當聽說小可決定考本校財經學院不去日本時,海潮重重噓了口氣,一個在愛情面前過於理智的女孩子多少有一點病態。

陳佳來電話了,錢志國表弟陪錢志國父親來了。

南實證券為錢家捐的錢打過去後,老人一直感激得要命,這次專程從河北乘大巴來,給他們送來了一編織袋紅崗山桃、一編織袋酥梨。「他們」是指陳總、陳總的法律顧問和那個幫他兒子說話的小姑娘。

陳佳在電話中對海潮道:「你呢,是陳總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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