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監獄歸來當晚,小樣發現一向對方宇不聞不問的楊杉忽然對他發生興趣,興趣後藏不住的可疑一眼可見。

「白天去探視了?」

「嗯。」

「怎麼回家就關著門不出來?」

「不想出來。」

「跟方宇聊什麼了?」

「過去問都不問,怎麼今天突然關心起來了?」醒過味來,「是你嗎,媽?」

「什麼是我?」

「去過監獄嗎?」

「去過。」

楊杉坦然招供,猜了半天啞謎的錢進來明白過來,遺憾不已:「你去了?怎麼不帶我呀?我從沒見過監獄什麼樣兒,就想去看看呢。」

楊杉:「想方宇就直說,不用打著看監獄的旗號。」

錢進來:「一起看,一起看。」

小樣:「明白了,我宣布絕食。」撂下碗筷,回屋關門。

錢進來:「絕食?女兒抗議的是你?」

楊杉:「嗯。」

「她抗議你什麼?」

「我為她好。」

錢進來恍然大悟:「我也明白了。」推輪椅離開飯桌。

「幹嗎去?」

「我也絕食,聲援閨女。」

「愛吃不吃。」

說是愛吃不吃,楊杉還是把飯菜送進小樣卧室:「吃飽才有勁兒跟我抗爭。」

「你跟方宇說什麼了,逼得他跟我分手?」

「他提出分手了?我沒讓他這麼做。」

「我不信!」

「你媽我逼誰做過什麼事兒?我就去跟他講了一番道理。」

「什麼道理能讓他跟我分手?說出來,我想聽聽。」

想聽?難得!本來送飯之意就不全在飯,楊杉拉開勸降的架勢。

「那我就給你說說。有一點你沒法迴避,家庭是你身上背負的一個長期的、推卸不了的負擔,所以你的戀愛、婚姻比起別人來,更不能率性而為,你需要一個能從經濟、生活、方方面面給你提供支援的丈夫,而不是一個自己未來都沒法保障的人。有道理吧?」

自己身上的負擔和責任,小樣無法否認,楊杉先勝一局。

「你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人,媽替你看得准準的,他有兩條別人不具備,一有心,二有力。倆人過日子,有心沒力最悲哀,有力沒心最可氣,兩條都全乎不容易。有道理吧?」

高齊的確具備這樣的優勢,小樣也無法否認,楊杉再勝一局。

「方宇的人品、對你的感情我絲毫不懷疑,但你要誠實做個選擇題:跟誰在一起,將來的生活質量更有保證?」

「方宇要什麼沒什麼,可我就是愛他!」被逼進角落的小樣奮起反擊。

「愛有一見鍾情天崩地裂,也有日久生情細水長流,你才21歲,感情像未來一樣充滿變數,現在就對愛蓋棺論定、板上釘釘是天真,同樣,在愛字前面加什麼天長地久、海誓山盟的修飾,也只是一種情緒的表達。」

「你一輩子只愛我爸一人,他要什麼沒什麼,你們不也挺幸福嗎?」

「我們那時代單純,大家經濟條件一樣,看重的就是人本身。現在社會複雜,誘惑和不穩定因素太多,構築婚姻的要件反而多了,工作、家庭背景、經濟條件,哪個也不能忽視,不亞於經營一項事業,選擇好了上幾層樓,選擇不好前功盡棄。不看現實、憑一股子熱情就愛,結果往往是把感情耗盡,倆人也走不了多遠。」

「你說的都是真理,但我就是一根筋,愛情是我的信念,愛情也沒什麼道理,你說什麼都是徒勞。」

「徒勞我也努力過了,將來天要下雨、女兒要嫁,沒轍,不過在媽的位置上待一天,我就得謀一天政。別急著反駁,把我的話就著飯吃下去,好好琢磨琢磨。」

比起楊杉的有理有據、循循善誘,小樣的回擊顯得理屈詞窮、毫無章法,可她就是不認輸、不服軟、不投降,唯一被楊杉改變的是絕食的決定,幹嗎不吃飯?吃!吃飽了繼續抗爭。

得知楊杉的作為,郎心平感慨叢生,眼看女兒變成三十年前的自己,歷史又要重新上演,老太太以前車之鑒給女兒敲響警鐘。

「你真去監獄找過方宇?」

「我可沒逼他做什麼,他這麼快和小樣分手,我也沒想到,看來我的話他聽進去了,這孩子倒真愛小樣,為她好。」

「你這麼做,是給女兒創造幸福,還是製造痛苦?」

「小樣這會兒陷在感情里,免不了痛苦,但長痛不如短痛,我是清醒的,必須替她看長遠,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沒做錯。」

「女兒的幸福你能做主?」

「媽,我就是三十年前的你,過去你要拆散我和錢進來,當時我不理解,今天咱倆角色換位,輪到我要拆散小樣、方宇的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你當年一片苦心,母親永遠是最替孩子考慮的那個人。」

「可我們替孩子考慮的東西就一定對嗎?說到底,生活是她們自己的。當年我很自信,相信自己沒錯,可後來你和進來用事實告訴我:不門當戶對也照樣幸福,現在回頭看,我承認自己錯了。」

時間真能跟人開玩笑,閨女變成媽,媽倒認錯了。老太太的反思和勸誡,對楊杉並非沒有觸動,但真正能最終撼動她的也許是時間。

周晉身體接近康復,離出院的日子越近,他沉默的時間越多,這天他突然向青楚發問:「你心裡有沒有什麼話想問我?」

青楚猶疑之後,搖頭。

「我心裡有什麼你都知道,對嗎?」

青楚點頭。

「你就像照進我生命里的陽光,太燦爛了,讓我沒法躲藏,無處遁形。」

「你想躲開我嗎?」

「如果有可能,我巴不得天天被你照著,沒有黑夜、沒有陰影,永遠是極晝。青楚,假設,有一天我不在你生活里了,你會怎麼樣?」

「不假設。」

「隨便假設一下……」

「我不想做這假設!因為我不敢想……」

青楚的反應已經對周晉的試探做出回答,對即將發生的改變她有所預知,卻不敢設想,如果她將陷入痛苦,那麼這痛苦的源頭就是對他的愛,周晉的心被歉疚和憐愛揪作一團,把愛人拉進懷抱。

「不管將來我去了哪兒、咱們最終能不能在一起,請你一定記住:我愛你!永遠不變!」

青楚更緊地抱住周晉,彷彿這樣就可以把壞兆頭從兩人之間擠走。然而,預感卻以迅雷之勢應驗,第二天,青楚來到醫院,病房裡已經人去屋空,護士告訴她,周晉堅持出院,自己結賬走了。他的手機關了,家裡也沒有他回來的跡象。隨即,小樣進一步證實了青楚的預感。

「青楚你知道嗎?周晉向董事會遞交了辭職信!」

「他去過昭華嗎?」

「沒有,只看見他留的信,誰也沒見著他人,電話也聯繫不上。」

「小樣,周晉失蹤了。」

「啊?你知道他為什麼失蹤嗎?」

「知道。」

「知道?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知道。」

「那就不叫失蹤,他為什麼不辭而別?還連職都辭了?」

「因為他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很久很久以前就該做的事兒。」

「你在說什麼?」小樣隱約有所感知。

「我肯定你聽懂了。」

「青楚,我心裡有一堆亂七八糟的疑問、還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答案,你告訴我它們是真的嗎?」

「小樣,你是我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了解的事情經過跟我一樣詳細,你那麼聰明,肯定已經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還有我心裡怎麼想。」

「不會真是那樣吧?」

「就是那樣。」

「他跟你說了?」

「不需要,他不說我也知道。」

「你確定?」

「越來越確定。」

一個兩人都已知道、卻都不願說出的答案清晰浮現,小樣摟住青楚,不知如何安慰,青楚需要的卻不是安慰。

「不用安慰我,我不傷心、也不自憐,因為我不是那個悲慘的角色,不管別人怎麼看他,我比以前更愛他,甚至為他的勇氣驕傲。」

「那你打算怎麼辦?」

「從失去聯繫到現在,我用八小時做出了關於未來的決定。樣兒,求你配合我做一件事,不管用什麼方法,反正把姥姥和我媽交給你去對付,我要把手機關掉,誰也找不著我,排除一切干擾,去找他!」

「頂你!放心,我留下跟大姨周旋,掩護你行動。」

青楚的行動目標無比清晰,事實證明,她對周晉思想及行動軌跡的猜想完全正確,此刻他正在郁歡墓前,如她所料,向墓中人做最後告別。

周晉:「郁歡,儘管十年來我們經常朝夕相對,但其實沒有一天我能真正面對你,因為嫉妒、自私、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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