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打開,不速之客的面孔讓錢家一片寂靜。唯一有權打破沉寂的是楊杉:「你怎麼來了?」扭頭問小樣,「他來幹什麼?」
「我不知道。」
「錢叔兒、阿姨,我想跟你們談談,能讓我進去嗎?」
不速之客一步跨進門,將不速進行到底,連小樣都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楊杉審問:「你要跟我們談什麼?」
「前段時間我來過一趟……」
楊杉扭頭看小樣:「他來你知道嗎?」
「知道。」
「你跟他見過面了?」
小樣不答,就是默認。
楊杉轉回方宇:「你接著說。」
「我聽小樣說了叔叔情況,也找高齊諮詢過,我覺得如果叔叔回北京康復,效果肯定會好得多。」
「你就是要跟我們說這個?」沖小樣,「怪不得你最近老念叨想帶你爸回北京治,敢情又是因為他,你是為你爸,還是奔他?你倆都串通好了是吧?」
「小樣沒和我串通,上次我來她把我趕走了,這次我是自作主張來跟您談的。」
「那你就省省吧,咱們沒什麼可談的,我說過以後我家的事和你沒關係,你不用再操心了。」
「怎麼可能和我沒關係呢?如果當初我不攛掇小樣,她就不會去北京,如果她沒和我一起,腦袋就不會被人開瓢,你們也不會非帶她回銀川,如果不是我給她出主意在火車站逃跑,叔叔就不會出事,要不是因為我,你們家根本不會倒這麼大霉!」
「你明白就好!知道我們家是因為你倒的霉,你就躲遠遠的,別再沾我家邊兒。」
「我做不到,禍已經闖下了,就算你們寬宏大量不想再追究我責任,我也過不了自己這關,我沒法置身事外,假裝所有問題與我無關!」
「方宇我告訴你,我不再追究你責任不是因為寬宏大量,是不願意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別讓我看見就算幫大忙了。」
「阿姨,不管你怎麼恨我,我都能理解,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讓叔叔得到更好的治療,北京有最好的醫療技術,有你們家人支持,無論從哪方面考慮,回京康復都是最佳選擇。」
「這些還用你告訴我?你以為我不想帶他回北京治?要有條件我還想帶他去美國呢。我盼他站起來的願望比誰都強烈!可光有願望管用嗎?人得面對現實,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
「我知道最大難題就是錢,上次從銀川回北京,就是要解決這個難題。我給叔叔籌了20萬,美國去不了,但回北京康復,暫時應該夠了。」
存摺一出,無不震驚,小樣、楊杉、錢進來各翻騰各的心思,誰也不去接存摺。方宇將它擎在空中,找不到落點,只好自行尋覓出路,降落在餐桌一角。
小樣不關心20萬,她關心20萬背後的淵源:「你把奶奶房子賣了?」
「沒有。」
「那你哪來20萬?」
「我借的。」
「跟誰借的?借這麼多錢你怎麼還呀?」
「你別管了。」
「不行!我不能讓你為我們家背一身債。」
楊杉把女兒的心思看得通透:「特感動是吧?」對方宇喝彩,「不管這錢是怎麼來的,讓小樣感動的效果顯然達到了。」
「阿姨,我拿錢來不是為感動小樣,是為幫叔叔康復。」
「你想幫小樣她爸康復,也想感動小樣,最好我也能感動,同意你倆在一起,20萬換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你是這麼希望的吧?」
「我沒想那麼多,就覺得幫叔叔早日康復是我的責任,不管我和小樣能不能在一起,我都要努力實現這個目標。」
「你真沒想用這20萬換我同意你和小樣好?」
「真沒有!我就想對叔叔負責到底。事實上,這20萬本來也是我該賠的,假如一開始就能借來這筆錢,叔叔就可以留在北京治了。」
「這話說的倒在理。」
「那您同意回北京嗎?」
「回不回北京、選擇在哪兒治,是我們家自己的事,跟你沒關係。你要真像自己說的那麼懂道理、負責任,真覺得這錢是你該賠的,那就留錢走人,以後不要再來找小樣。」
楊杉是老道的棋手,狠將一軍,就把方宇將到死角。但她錯會了他,20萬換不回愛情的存活機會,對方宇不意味著全盤皆輸,因責任之名為愛情做點什麼,他已謀事在人;至於愛情能否重生,成事在天。他對此行超然事外,只留下存摺,其他什麼也沒想帶走。方宇以最輕鬆的腳步、最決絕的背影,掉頭而去。
小樣的淚腺被方宇每一步離開的腳步牽引,記憶將方宇每一幀遠去的背影備案存檔。就在這一刻,她領悟到命運通過彩票暗示給她的人生箴言:堅守!在她錢小樣稀鬆平常、臊眉搭眼的倒霉生活里,再沒有一個人、一件事、一段情,像方宇這樣值得她死皮賴臉、死纏爛打、死不撒手!人生策略從此定調,就是「守到雨後出彩虹、守得雲開見月明」。
方宇走了,存摺留下了,楊杉沒想到自己一步狠棋,將住的是自個兒。
錢進來充當解鈴人角色:「媳婦兒,方宇這20萬,你打算要是不要?」
「理智點考慮,應該留下這筆錢,帶你去北京,可我心裡挺彆扭的,本來這是他應該賠給咱的,可現在他拿錢來,倒弄得像咱家救世主似的,我要用了這錢,是不是還得把閨女搭給他?」
「人家方宇都表態了,是沖我不是沖小樣。」
「你還真信啊?他要不喜歡小樣,能對你這樣嗎?」
「就算是為小樣,他也不易啊,一般人碰上這種事,躲還來不及呢,他不躲還往上沖,光是因為小樣?咱閨女有那麼大魅力嗎?說了歸齊,方宇是個有責任感的孩子。」
「就算你說得有道理,我也不愛聽你誇他。」
「知道你不愛聽,所以有個秘密我一直沒敢告訴你。其實在北京,方宇經常背著你去醫院看我,拚命給我打氣,想法逗我高興,你記得桑蘭資料、還有豆汁兒嗎?其實都是他給我弄的,怕你生氣才打高齊的旗號。是他把我從最初的絕望情緒中撈出來的。雖說我癱了有他責任,可說實話,這孩子挺讓我感動的。」
楊杉默不作聲。
錢進來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了潤物細無聲的作用:「你是不是也有點感動?」
「我沒有,你們都感動了,就我鐵石心腸。」
「別玩冷酷了,演技又不好,蒙蒙孩子還湊合,蒙不了我。」
「你什麼意思?他是好孩子、有責任感、對你好,我是惡人,攔著不讓你去北京康復。」
「你看你,凈歪曲,我不是這意思。」
「我問你,你想用這錢去北京做康復嗎?」
「不想。」
「不想?」
「孩子們的好意我理解,心裡也高興,可我不想害他們,方宇這麼做,小樣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不管他倆好不好,咱閨女肯定都得玩命幫他一起還債,所以咱把這20萬一拿,倆孩子就得變成我這兩條腿的奴隸,後半輩子非被我拖累死不可。」
「你以為我顧慮的是什麼?」
「我知道,你跟我一樣,都是心疼孩子。我現在做不到給他們未來添磚加瓦,但至少可以不當他們的累贅,讓孩子們輕輕鬆鬆奔自己前程,媳婦,咱能不能不要這20萬?」
「那你就更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
「我站不起來你嫌棄我嗎?我要下半輩子都這樣,你準備拋棄我?」
「晚了,從跟你好上那天就晚了,怎麼著都是砸手裡,這輩子我認命了。」
「那咱就認了吧,我自己在家康復,不就是運動嗎,咱不花錢也能動。」
「那把錢退回去?」
「退回去!」
小樣受命退還存摺,以官方身份,通過合法渠道,電話召見方宇:「你走了嗎?」
「沒呢。」
「那你過來找我。」
「我答應你媽了,不見你。」
「死心眼呀?你打算以後不見我了?」
「我想證明給她看:我不是要拿20萬買她同意咱倆好。」
「我媽軸、你也跟著軸啊?我願意和你好,跟錢有個屁關係,你馬上給我過來!」
方宇走上天台,立足未穩就被小樣投懷送抱、吻如雨下,甜蜜浪漫暴啐得他幾乎窒息,騰雲駕霧,直上雲天。沒異想天開重獲愛情呀,愛情怎麼如此猛烈,自己溜達回來了?
「說,你跟誰借的錢?」
「你別管。」
「你要不告訴我,我就跟你沒完。」
「跟我們老闆借的,他說算我預支,以後幫他干私活兒慢慢還。」
「20萬,你哪輩子才能還清呀?」
「太小看我了,不就20萬嘛,這輩子肯定能還清,不至於欠到下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