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小樣抖落出一大包葯邀功,打包票說奶奶以後小病不去醫院,她在家包治。方宇被夠吃上一年半載的藥量驚著:「這麼多,不是你從醫務室偷回來的吧?」

「呸!我是個品德高尚的人,這些都是花我自己錢買來的。」

「你也沒掙著錢呀?」

「智慧就是財富,它無處不在,看你怎麼使用!」

倆人關係打根上起,就烙下主動方被被動方牽著鼻子走的原始印跡,一個故弄玄虛,另一個跟著往玄虛里繞。方宇鼓動鼻翼,使勁呼吸潛伏在藥品背後的異味,越聞越可疑,小樣靈魂出竅、悠然神往的神態,印證了他的直覺。

方宇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旁敲側擊:「琢磨什麼呢?思春呀?」

小樣胸襟坦蕩、赤裸:「高齊真不錯,我覺得自己就該找個他那樣的,倆人落差也合適。」

「落什麼差?沒頭沒腦的,這是打哪兒說起啊?」其實方宇心裡電光火石,瞬間門兒清,「你那些葯是找他拿的吧?」

「對啊,我就認識他一個醫生。」

「你幹嗎非找他?錢給誰不能買葯?」衝口而出後,方宇被話里的火藥味雷到,自己疑似很憤怒?

「好多處方葯,不找醫生買不來。」

「瞧你那點出息,這事也值當去求他一回?我寧可帶奶奶去醫院。」想掖狐狸尾巴,結果連尾巴帶掖的意圖全落在人家眼裡。

小樣前仰後合:「不對呀你,我找人家買葯,你至於這麼大反應嗎?我再次確定,你就是嫉妒高齊!為什麼嫉妒?是不是因為我?你要喜歡我就直說,大膽說出口,我可以考慮考慮。」

方宇力所能及,就是拍拍屁股、瀟洒而去,甩下不值一辯的冷笑,可在小樣眼裡,怎麼看他都是望風而逃。

這天,郎心平接到政法學院總務科電話,邀請她過去商議事情,去之前老太太做足心理準備,當親耳聽到小樣的光榮事迹,她啼笑皆非。

總務主任:「最近接到很多老師投訴,抱怨醫務室給學生開的假條太多,影響出勤率,胡校醫覺得奇怪……」胡校醫撇清自己:「我沒開過那麼多假條,一向謹慎。」主任繼續,「我們在學生中間進行調查,聽到反應,說醫務室賣假條,九十塊一張,引得學生蜂擁而至,後來還水漲船高,漲到一百。您是咱學院首屈一指的大學者,考慮影響,我們決定把此事就地掩埋,絕不擴散,就咱仨知道。至於孩子,要不……您先把她領回去教育教育?願意改正,再把她送回來?」

老太太的勇氣只夠支撐把孫女領回家,不夠再把她送回去。於是,錢小樣因為自己把智慧轉化為金錢的非凡想像力,招致失業,從入京第一份工作上下崗,重歸待業。

也因為這份卓爾不群的想像力,招致全家清算,大家七手八腳、群策群力,想把錢小樣從歪門邪道的坑裡拽上來,用小鞭抽著她走上光明坦途,把聰明用到正地兒。

郎心平:「你自己說,賣沒賣假條?」小樣點頭。

郎心平:「人家冤枉你沒有?」小樣搖頭。

楊爾評價:「你還挺有生意頭腦……」郎心平瞪她,楊爾趕緊端正立場,「我還沒說完呢,就是沒用在正地方。」

郎心平:「你這種惡劣行為不光影響到你自己,還有我們,上班以前你跟我保證什麼來著?」

「你搭台我唱戲,不給你丟臉。」

「現在呢?」

「唱砸了,姥,我知錯了,我的行為給您以及咱們全家的榮譽抹了黑。」沖仨人鞠躬到底,「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小樣最大的優點,就是勇於劃清自己與錯誤的界限,她和錯誤不共戴天,永遠不是朋友,就是總一起摽著。

三人面面相覷,想笑,都忍著。心裡寬容,臉上也得秋風掃落葉,把犯錯上升到原則和人格的高度。其實錯誤生來就是讓人犯的,它和我們如影隨形,是每個人成長的標記。

小樣陳說:「我虛心接受大家批評,但也要允許我說明一下自己觀點。」

青楚:「審判長,允許被告做自我辯護嗎?」

郎心平:「說吧,我也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首先,不是我主動賣假條,是學生軟磨硬泡求我開,被拒絕後,就用金錢利誘我……」

楊爾:「你就沒扛住?」

「買方和賣方市場需求一致,交易就這樣達成了,沒想到需求迅速擴大,好多學生聞風而至,我被架上去就下不來了。」

楊爾:「典型的歪門邪道。」

「也反映出一點機動靈活性吧?」

郎心平鎮壓:「不許狡辯!」

「主要因為我跟他們是同齡人,深深理解他們心情,雖然病得不重,但當身體的不舒服遇上不想上的課,就會產生病重的錯覺。」

郎心平:「這是什麼歪理?完全不能成立!」

「有點歪,但這種現象在學生中普遍存在,我出於同情才站到錯誤立場,做了錯事。」

青楚:「被告犯罪心理很有代表性,我大學時也常產生開假條逃課的想法,可惜一直沒能得逞。」

楊爾:「那是,像她這麼沒溜兒的校醫不好找。」

郎心平:「賣回老臉給你找個工作,才幹幾天就鬧出這麼檔子事,我可沒臉讓你再回學院去上班了。」

「那我就不回去了。」小樣還有一優點,就是不管今天怎麼糟糕,反正明天一定會比今天好,倒也符合辯證法。「姥,你放心,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來,這回我不麻煩您,自己找工作。」立刻在家展開應聘,「二姨,要不讓我跟你干吧?」

楊爾:「打住!全家人都知道,我公司不搞家族企業,杜絕裙帶關係。」

「不都說舉賢不避親嗎?」

楊爾:「你哪兒賢?是遊手好閒的閑!」

當天下崗當天上崗辦不到了,小樣去睡覺。第二天日上三竿還賴在床上,方宇不明所以,走到床邊扒拉她:「8點多了,還不上班?」

「不上了。」

「今天休息?」

「可以一直休息下去。」

「怎麼了這是?」

「我被開了。」

「為什麼?」

「我發明一條生財之道,一百塊錢一張假條賣給學生,被發現了。」

「太牛了!說你錢串子腦袋,真不冤枉你。」

「我又不是為自己,賺的錢都給奶奶買葯了。」

「智慧是財富,無處不在,看怎麼使用」的台詞原來打這來的,方宇心裡小小一悠,泛起他一向鄙視的溫柔:「你說我該誇你呢?還是該誇你呢?」

「我要好好思考一下,今後到底要往何處去?」

昨日已矣,小樣的年紀從不回顧,只求前瞻,這一刻她陷入迷茫,當然,迷茫也是這年齡的日常課。方宇想伸手,傳遞「你迷茫也不孤獨」的信息,手沒掏出來,就被自己扼殺在褲兜里,為避免墜入柔情泛濫的深淵,他懸崖勒馬。

男人和女人區別就在於此,青楚任由自己墜下柔情的深淵。她等來翹首企盼的好消息,市局刑偵技術處的北大學兄特快專遞過來化驗結果,扣子燒痕時間在六個月以內,材質為樹脂,十年前還沒被普遍應用在廉價日用品當中。這結果一點不糟糕,青楚如釋重負,心花怒放,把低落的小樣拉出來購物,大方派送,小樣當然不拒絕,姐兒倆達成供求平衡。

「看來你心情不是小好、是大好啊。」小樣直指本質,「你那案子怎麼樣了?」

「接不成了!」

「你不挺想接那案子嗎?不成還這麼高興,不想告那寶馬吧?」

「人家沒事兒告人什麼?」

「你屁股到底坐在原告這邊,還是被告那邊?我再次確定,你就是喜歡他!那高齊怎麼辦?徹底晾在那了?」

「本來我也沒接他茬兒。」

「上次找他幫忙開藥,我跟他說了:在你這沒戲,他還挺受打擊。」

「你替我打擊了?好,省得我直接打擊了。」

「太冷血了你!我可比你善良,打擊完看他怪失落的,我還安慰來著。」

「你是不是覺得他挺好?」

「他是挺好的呀。」

「他好還是方宇好?」

「要是他倆都追我,我還真有點難辦。」小樣對這種可能性心嚮往之,很願意被這類現實難題難住。

結果出來,事情還沒結束,就是結束,青楚也要讓它結束得明明白白。她事先在家把錄音筆裝進西裝內袋,將話筒線穿過衣袖,用膠布把微型話筒固定在袖口裡側,打車獨自前往郊區雷子落腳處,進門前她按下錄音筆。這場錄音對話未來將成為她和周晉關係的糾結點。

「今天想單獨問你問題,我們開門見山。」青楚沖雷子亮出塑封袋裡的紐扣,「這顆紐扣我拿去化驗過,上面的燒灼痕迹是最近六個月留下的,材質也不是十年前的東西,鑒定結果系偽造,你能給我一個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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