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9 見證者

「醒過來之後,我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把椅子上,嘴裡不知道被塞著什麼東西。我花了好一陣兒才看清自己在什麼地方——地面是灰色的水泥,更遠的地方還有方方正正的水泥柱子,似乎這是某個還沒裝修過的寫字樓樓層?我看不到身後。在我前方大約五六米遠是一排高大的落地窗,窗前站著一個人,我只能看到背影。看上去應該是個女人的背影,當時她正站在窗前看著外面。

「我試著掙扎了幾下,因為捆得很牢,所以我根本不能動。那個女人雖然沒回頭,但已經發覺到我醒了。她側過臉,似乎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我。逆光使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臉,不過那個側面看上去很……很漂亮。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她說,『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是假的。眼前的這一切,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這些忙碌的身影,其實都不存在,他們都是假的。只是,他們並沒意識到這點而已。當然,你在我說完之前和他們是一樣的,但當我說完之後,你和那些人就不一樣了。那時候,你自然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也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今天我所告訴你的,對你來說很重要。它將影響到你的一生。』」

某天上午,一個留著平頭的男人來到診所,說需要我的幫助。

我認識這個人,他是警察。我們送那個為了逃避罪責而出家的殺人犯投案時,就是他接待的我們,並且做了筆錄。他今天來是因為有個比較棘手的案子需要幫助——準確地說,是需要我的幫助。一個年輕女人從十幾層的樓上掉下來摔死了,而警察在女人破窗而出的那層發現了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據說當時那個男人精神恍惚,情緒也很不穩定。更重要的是:他只記得案發幾小時前自己見到過那個墜樓而死的年輕女人,其他什麼也不記得了。在經過精神鑒定後,這個現場目擊者兼重要嫌疑人有逆向思維空白癥狀,也就是說,他失憶了。

警察:「催眠可以找回他失憶的那部分嗎?雖然沒有證據說明是他殺的,可是也沒法排除他的重大嫌疑。」

我:「這個我不能肯定。在見到他本人之前,我什麼都不清楚,我得確認。」

警察:「那,你願意接這單嗎?我們想知道,在那個女人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想了想:「這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我搭檔出差了,我需要打個電話商量下。稍晚些我告訴你?還是明天告訴你?」

警察:「方便的話,現在就打吧。我可以等。」

於是,我打通了搭檔的電話,把大體情況跟他描述了一下。

「真可惜我不在,記得把資料都備份,我回來看。」聽上去,電話那頭的搭檔似乎對這件事兒很感興趣。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來接這個?」我在徵詢他的意見。

搭檔:「對啊,反正只需要催眠,也沒我什麼事兒。別忘了備份,我想知道結果。」

我:「好吧。」

「嗯,有什麼問題聯繫我。」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聽筒,轉過頭對警察點點頭。

「我並不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只是覺得很害怕,有那麼一陣兒,我甚至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當時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拼圖一樣,我花了好久才從七零八落的記憶碎片中找出了線索。那些線索越來越清晰,慢慢組成了完整的畫面——我想起是怎麼回事兒了——我是指在我昏過去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這時,那個女人慢慢轉過身望向我這邊,但是我依舊看不清她的樣子,逆光讓我什麼都看不清,而且我的頭還很疼。

「『很抱歉我用了強迫性手段讓你坐在這裡聽我說這些,但是我只能這麼做。因為之前我嘗試過勸一些人來聽,並且請他們做見證人,遺憾的是,我找來的男人大多會說一些連他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廢話。例如:生活很美好啊,你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呢?你是不是失戀了?你的工作壓力很大嗎?你有孩子,有父母嗎?你想過他們的感受嗎?你要不要嘗試下新的生活?你現在缺錢嗎?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了什麼困難?你嘗試一下感情吧?我們交往好不好?這些都是男人的說法。而女人則表達得更簡單直接:你是神經病吧?或者尖叫著逃走。所以,在經過反覆嘗試和失敗後,我決定用強迫性的方法來迫使一個人坐在你現在坐的位置上,耐心地聽我說清一切。』說完,那個女人聳聳肩。

「這時候我更害怕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因為我已經徹底想起了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幾個警方的人帶著那個失憶的男人來了,我快速觀察了一下他。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六七歲的樣子,身高、長相都很普通,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也沒有撒謊者的那種偽裝出的鎮定或者偽裝出的焦慮。初步判斷,我認為他是真的失憶了,因為他略顯驚恐不安的眼神里還帶著一絲困惑和希望——他很希望自己的那段空白的記憶能被找回來——假如沒有受過專業表演訓練的話,這種複雜的情緒是很難裝出來的,非常非常難。

稍微進行了一些安撫暗示後,我就開始了例行的詢問。在這之前,我反覆囑咐警方的人:絕對不要打斷我和失憶者的對話,不可以抽煙,不可以發出聲音,不可以走來走去,不可以聊天——我不管他現在是不是嫌犯,既然你們讓我找回他的記憶,那麼就得聽我的。

警方的人互相看了看,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我想,我可以開始了。

我:「你能記起來的有多少?我是說那段空白之前。」

失憶者:「呃……只有一點兒……」

我:「好,那說說看你都記得什麼。」

失憶者:「那天中午我一直在忙著工作的事兒,到下午才跑出去吃午飯。因為早就過了午飯時間,所以我一個人去的,平時都是和同事一起。吃過飯回公司的路上,在一棟剛剛施工完,還沒進行內部裝修的寫字樓拐角旁,有個女人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她手裡的一大摞文件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你去幫忙了?」

失憶者:「是的,呃……看去她身材似乎很好,所以我從很遠就注意到她了……我跑過去幫她收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時發現,那些紙都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然後就不記得發生什麼了。」

我:「當時你是蹲在地上的嗎?」

失憶者:「對。」

我:「在那之後就沒一點兒印象了?」

失憶者皺著眉:「可能有一點點,但是說起來有點兒怪。」

我:「為什麼?」

失憶者:「就像是……就像是溺水那種感覺。」

我:「你指窒息感?」

失憶者:「嗯,就像在水裡掙扎著似的——你不知道下一口吸到的是氣還是水……」

「那個女人從窗邊走了過來,我逐漸能看清她的臉了。對,就是她,我記起來了。她非常漂亮,而且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但是當時我怕到不行,因為我想起了當我幫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時,她做了什麼:她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噴霧罐子,就在我抬頭的瞬間,她把什麼東西噴到了我的臉上,接下來我就失去了意識。而醒來時,我就被捆在這裡了。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的,對於這點你也許有些懷疑,但是假如你想想看就能知道,我除了把你捆在這裡,再也沒有別的打算了。否則的話,我不會等到你醒來再跟你說這些,因為在你昏迷時,我有足夠的時間傷害你,或者把你殺掉,對嗎?所以,平靜下來聽我說吧。』那個女人蹲在我的面前,語氣就像是在說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表情也是。

「當時我的選擇只有點頭或者搖頭,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所以我選擇點頭——我怕假如不這麼做,會激怒她。

「『很好。』她真的像是對待孩子一樣,摸了摸我的頭髮,然後站起身,俯視著我,『還記得在你剛醒來時我跟你說過的嗎?我說,這個世界,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繼續點頭。

「『也許在你看來,這個世界有著諸多未知,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不知道一小時後會發生什麼,甚至無法猜測到一分鐘之後會發生什麼。你不知道樓下那些人都在想什麼,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當下在想什麼。但是,你不知道自己一個小時後會想些什麼。這聽上去讓人很惱火,對嗎?我們幾乎什麼都無法控制,什麼都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什麼都沒有把握,我們看上去就像是在迷霧中摸索著前行一樣,下一秒都是未知。』她站起身走到不遠處一根粗大的方水泥柱旁,並靠在上面,絲毫不在乎衣服被弄髒,『但是,這一切都是錯的,我們並非生活在未知中,這一切都是早就設定好的,早就被深埋了起來,早就有了方向和決定。遺憾的是,大多數人都不相信這點。』」

「那麼,」我看著失憶者的眼睛,「對於後面發生的事,你還能想起些什麼來?」

失憶者:「沒有了,我這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