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 千手觀音

「有時候,我很羨慕神職人員,因為凡是找上他們的人,其實都已經作好了某種心理上的準備。」在某個無聊的下午,搭檔扔下手裡的本子,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

我想了想:「你是指態度嗎?」

搭檔:「沒錯,僧侶或者神甫們相比我們輕鬆得多,至少他們不必深究那些該死的成因,只需遵照教義來勸慰當事人,或者在必要的時候告誡一下。」

我摘下眼鏡,揉著雙眼:「神的僕從嘛,不去講教義,難道讓他們也進行心理分析?我倒是覺得這樣挺好,至少寺廟、教堂不會同我們是競爭關係。」

搭檔:「所以,也不用絞盡腦汁……」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小時候曾有過上神學院的念頭,現在又動心了?」

搭檔:「其實一直都處在搖擺不定的狀態中。」

我好奇地看著他:「這可不像你,我以為你從來都不會糾結呢,沒出家是有什麼讓你放不下的嗎?」

搭檔:「不不,問題不在這兒。」

我:「那是什麼?」

搭檔凝重地看著我:「因為至今我都沒見過佛祖顯靈,也從未受到過主的感召。」

我:「你是說你需要一個神跡?」

搭檔點了點頭,沒再吭聲,用沉默結束了這個我本以為會延續下去的話題。

幾天之後,當一個僧人出現在診所門口的時候,我忍不住盯著搭檔的背影看了好一陣兒,因為我不得不懷疑那傢伙似乎有某種感知能力。

「……這麼說來,你們這裡可以催眠?」僧人摘下帽子,脫掉粗布外套,露出頭上的兩個戒疤和身上土黃色的僧袍。他看上去有40歲左右。

搭檔飛快地掃了僧人一眼:「可以,不過費用不低,也不會因為身份打折。」他對金錢的貪婪從不寫在臉上,而是用實際行動表明。

僧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好,沒問題。」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從裡面找出一張信用卡,「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我站在門外的走廊里,嚴肅地看著我那毫無節操的搭檔,他用一臉無辜回應我。

我:「你什麼都敢接啊?」

搭檔露出困惑的表情:「什麼情況?」

我:「這是個和尚……」

搭檔:「侍奉神就不該有心理問題?」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佛教有金錢戒……」

搭檔:「對啊,所以他刷卡啊!」

我糾結地看了一會兒這個貪婪的傢伙:「你別裝傻,我沒指和尚不能碰錢,而是他們不應該有自己的財產。」

搭檔:「這有什麼新鮮的,現在寺廟都有會計了……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假的?」

我:「不……問題就在於分不清真假。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收錢……合適么?」

搭檔不解地看著我:「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虔誠了?那些廟裡的天價開光費和巨額香火錢怎麼算?我不覺得收費有什麼不妥啊?」

我愣在那兒,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搭檔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樣吧,我先跟他聊聊,之後你決定是否催眠。」

我遲疑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你太不與時俱進了。」說完,他搖了搖頭,轉身回了接待室。

安排僧人在書房坐定後,搭檔轉身去別的房間取自己的筆記本。

我倒了杯水放在僧人面前:「請問……呃……您是哪個寺廟的?」

僧人笑了笑,說了一個廟號。那是市郊的一座寺廟,我聽說過,在本地小有名氣。

我:「您……假如您有某種困惑的話,不是應該通過修行來解決的嗎?為什麼想起跑到我們這裡來了?」

僧人依舊保持著一臉的平和:「信仰是信仰,有些問題,還是專業人士知道得更清楚,畢竟現在是科學時代。西方人信仰上帝,但是心理諮詢這個行業在他們那裡不是也很發達嗎?」

「這位師父說得沒錯。」搭檔從門外拎著本子走了進來,「信仰能解決大部分問題,但是在某些時候還是需要求助於其他學科的。」說著,他瞥了我一眼。

我沒再吭聲,訕訕地坐到了一邊。

搭檔坐下,攤開本子,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雙手握在一起,身體前傾,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這位師傅,您有什麼問題呢?」

僧人:「我出家5年了,一直都很好。最近開始做噩夢,但是醒來記不清是什麼內容,只記得夢的內容與觀音有關。」

搭檔:「觀音?觀世音菩薩?」

僧人:「不是,千手觀音,你知道嗎?」

搭檔:「我對宗教不是很了解……千手觀音真的有1000隻手嗎?」

僧人:「不,千手觀音其實只有40隻手臂。」

搭檔:「那為什麼要叫『千手觀音』?」

僧人:「各個經文上記載不同,而且個人理解也不同,有些寺廟的確供奉著有1000隻手臂的千手觀音。」

搭檔點了點頭:「您5年前為什麼出家?」

僧人把目光瞟向窗外,沉吟了一陣兒才開口:「家人去世後,我有那麼幾年都不能接受事實,後來經一個雲遊和尚的指點……就是這樣。」

搭檔:「明白了。您剛剛說是最近開始做噩夢的,之前都沒有,對嗎?」

僧人想了想:「之前都很正常。」此時他眼神里飛快地閃過一絲猶疑,稍縱即逝。但我還是看到了。

搭檔:「那麼,您還記得夢中都有些什麼嗎?」

僧人:「記不清了,所以我想通過催眠來重現一下夢境……我們什麼時候才開始呢?」

搭檔:「很快,不過,通常在催眠前都有一些準備工作,例如通過談話的方式來了解到您的一些其他信息,以及夢中給您留下最深印象的一些元素等。」

僧人:「哦,好,那讓我想想……夢裡還有……對了,我還記得在夢裡看到過蓮花寶座。」

搭檔:「佛祖坐的?」

僧人:「就是那種。」

搭檔:「很漂亮……呃……我是說,很絢爛嗎?」

僧人:「不,神聖!」

搭檔點了下頭:「對,神聖……可是,這樣的話,這個夢看起來並不可怕。」

僧人:「這點我也想過。開始的時候,這個夢的確不是噩夢,但是後來……後來……我就記不清了。」

搭檔:「這件事問過您的師父嗎?您應該有個師父吧?」

僧人嘆了口氣:「師父總是很忙,經常不在寺里,我找不到機會問他。不過,我問過我師兄。」

搭檔:「他怎麼說?魔障?」

僧人:「因為我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噩夢,所以師兄說也許是我不夠精進,要我誦經。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裡了,我越是刻苦誦經、打坐、做功課,越是容易做那個噩夢……」

搭檔:「等等,您的意思是,您總是做那個夢嗎?」

僧人凝重地點了點頭。

搭檔:「除了噩夢之外,有沒有別的什麼發生?」

「別的……」僧人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有……」

搭檔:「是什麼?」

僧人:「偶爾在打坐後,我跑去看千手觀音像,發現兇惡的那一面……嗯……更明顯。」

搭檔:「兇惡的那一面?我沒懂。」

僧人:「寺里供奉的千手觀音像是40臂11面,也就是有11張臉。」

搭檔:「每張臉的表情都不一樣?」

僧人:「對,有慈悲的,有入定的,有展顏的,有兇惡的。」

搭檔:「為什麼會有兇惡的?」

僧人:「『神恩如海,神威如獄』,想必你聽說過。」

搭檔:「原來是這樣,我聽懂了。就是說每次您做完功課,去看千手觀音像的時候,發現總是那張兇惡的臉最明顯,是這樣吧?」

僧人點了點頭。

搭檔:「我能問一下您在入空門之前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嗎?」

僧人:「在村裡做木匠。」

搭檔:「出家前,結過婚嗎?」

僧人:「沒有。」

搭檔:「家人反對嗎?」

僧人:「父母去世了,我也沒有兄弟姊妹。」

搭檔:「那出家前的財產呢?都變賣了?」

僧人:「孑身一人,本無什麼財產。」

搭檔:「問一句冒犯的話:指點您出家的那個雲遊和尚,是怎麼跟您說的?」

僧人想了想:「大致上就是『苦海無涯』一類的。」

「嗯……」搭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還是給他催眠吧。」搭檔掛了電話,邊說邊透過玻璃門向催眠室望了一眼,僧人此時正平靜地坐在沙發上,歪著頭等待著,看上去是在欣賞催眠室里播放的輕音樂。

我:「我也這麼想,因為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