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 第一章

太陽西沉前一小時,「海灣女士」號犁過明亮的、波光粼粼的海水返航了。朱利奧·戈麥茲朝前坐著,他那碩大的背部靠著艙頂,那穿著軟拖鞋的一雙大腳擱在前甲板上,正心滿意足地吸著一支波多黎各的方頭雪茄。刺鼻難聞的煙味飄向了毫無怨言的加勒比海水域上空。

這個時候,他是一個真正快樂的人。在他身後的10英里處是水下的陡坡。在那裡,大巴哈馬海岸落下去後形成了聖特倫海峽;在那裡,大海魚追逐著刺跋,金槍魚追獵著狐鰹,刺鮁和狐鰹反過來去追捕酯魚,而所有這些魚偶爾會遭到姥鮫和大旗魚的追殺。在船艉露天捕魚甲板上那隻油漆斑駁的舊鐵箱里有兩條精美的鰭鰍,一條是他的,另一條是船長的。現在,船長正掌著舵柄,駕著他的休閑漁船駛向普雷桑斯港。

倒不是說兩條魚是戈麥茲的整天捕獲量;曾經有過一條精緻的旗魚,被做上標記後放回了大海;一堆較小的狐鰹曾被用來作為魚餌;一條黃鰭金槍魚,他估算有70磅重,但後來那條魚一個猛子潛入深海,使他不得不割斷魚線,要不然就會失去捲筒內所有的漁線;還有兩條長背獅,每一條都是他經過30分鐘的戰鬥才釣上來的。他已經把它們全都放回了海里,只留下那兩條鰍,因為它們是熱帶海域中味道最鮮美的魚類之一。

朱利奧·戈麥茲不喜歡殺生;使他一年一度來到這些水域的原因,是捲筒和魚線運行時的噝噝震顫感,是魚竿折彎時的緊張感,是呼吸空氣的人類與怪物般強壯好鬥的魚類在競技時的刺激感。剛剛過去的一天是快樂的一天。

在他左邊的遠處,在德里托圖加斯後面已經無法看見的西方地平線之下,一輪紅日正在沉入大海,收斂起它那灼人的赤熱,最後將讓步於晚風和正在來臨的夜間的涼爽。

在「海灣女士」號前方3英里之外,那座島嶼聳立在水域之中。他們將在20分鐘內泊岸。戈麥茲把他的雪茄煙蒂彈在了泡沫飛濺的海水中並擦了擦他的手臂。雖然他的肌膚是天然的灰黃和橄欖色,但在回到他的寄宿房後他需要塗上一層曬後護膚霜。握著舵柄的吉米·多布斯沒有這個問題;他是在這個島上土生土長的,擁有他自己的漁船,把它租給想去釣魚的遊客,在他那深烏色的皮膚上太陽是不起什麼作用的。

朱利奧·戈麥茲把他的雙腳從前甲板轉過來,從艙頂下到了船艉。「讓我來,吉米。你去沖洗一下吧。」

吉米·多布斯微微一笑,把舵柄交出後,拿起一隻提桶和一把掃帚,開始把魚鱗和內髒的碎塊從排水孔里沖洗下去。六隻燕鷗不知從什麼地方飛過來,吃掉了漂在尾流上的那些碎片。海洋里從不浪費任何東西,不會浪費任何有機物。

當然,還有更為現代化的出租漁船航行在加勒比海;這種漁船配有與發動機相連的水泵軟管用於沖洗;配有雞尾酒吧、電視機,甚至還有錄像機;配有尋找魚群的電子技術設備以及各種航海儀器可進行環球航行。「海灣女士」沒有這些設備;她是用木條送接建造的一艘舊船,裝了一台冒濃煙的琅金斯柴油機,但她歷經風雨創傷。她有一個小小的前艙,一捆魚竿和魚線,散發著魚香和油香,還有一個露天的後甲板,上面安裝著10隻釣竿固定器以及一把自製的橡木工作椅。

吉米·多布斯沒有矽片幫他尋找魚群;他是靠自己找到魚的,用他父親教過他的方法,用眼睛去觀察海水顏色的細微變化、不應該出現在水面上的波紋、遠處一隻俯衝下來的海鳥,而且憑本能知道這星期它們會游向哪裡、會去吃什麼。但他確實能找到它們,每天。這就是朱利奧·戈麥茲每次度假都來找他一起去釣魚的原因。

朱利奧鍾情於這個島嶼的純樸和「海灣女士」的簡陋。他的專業工作是操作美國的現代化設備,在電腦里查詢資料,在邁阿密市中心駕車穿行。在他的假期里,他需要大海、陽光和海風,還有魚,因為朱利奧·戈麥茲的生活中只有兩個愛好——他的工作和他的垂釣。對於後者,他只有五天時間,現在還剩下兩天——星期五和星期六。星期天他將飛回在佛羅里達的家中並於星期一上午去與埃迪一起上班。他不由得對這個前景嘆了一口氣。

吉米·多布斯也是一個快樂的人。這一天與他的客戶和朋友過得很愉快,他的口袋裡有了幾個美元,可為老伴買一條裙子,還有一條味道鮮美的魚作為他們夫妻倆和一大群孩子的晚餐菜肴。難道生活還有其他樂趣嗎?他想。

剛過5點鐘,他們靠上了那座搖搖晃晃的破舊的木質魚碼頭。該碼頭似乎在多年前就應該倒塌,但卻沒有發生。前任總督曾說要向倫敦報批新建一座,但後來他離任了。繼任人馬斯頓·莫伯利爵士對漁業不感興趣。如果說茅屋鎮酒吧里的那些閑談是可信的話,那麼新總督對島民也不感興趣,而酒吧閑談聊天往往說得很准。

當「海灣女士」號系妥泊夜的纜繩後,通常,孩子們會匆匆跑過來觀看捕獲的漁貨,並相幫著卸到岸上,島民們會用輕快的歌聲般的口音打趣說笑。

「你明天有空嗎,吉米?」戈麥茲問道。

「有空。你還想去嗎?」

「這正是我來這裡的目的嘛。那就早上8點見。」

朱利奧·戈麥茲給了一個小男孩一美元以替他把他的魚提過去,於是他們兩人離開碼頭進入到普雷桑斯港那些塵土飛揚的街巷。他們要走的路不遠,因為普雷桑斯港是一個小地方。它不是一個大市鎮,實際上只比一個村莊大一點。

這是一座在加勒比海的大多數小島上都能見到的小鎮,是一堆亂七八糟的主要由木頭建造的房子,漆成了鮮亮的顏色,屋頂上蓋著石板瓦,房子之間的小巷裡鋪著碎貝殼。那個小小的港口外圍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珊瑚礁叢作為它的天然防波堤,一周來一次的貿易班輪就是在那裡靠泊。海岸上有幾座更為華麗的建築——海關、法院和戰爭紀念館,全都是多年前用珊瑚塊堆砌起來的。

鎮子裡面有鎮政廳、小小的英國聖公會教堂、警署和主要的旅館——後甲板旅館。除了這一些和在港口一頭的一座不起眼的皺紋鐵皮倉庫之外,房屋大都是用木材建造的。在剛出鎮子的海岸邊,豎立著總督府和政府辦公房,全都劇成了白色,圍牆也是白色的,前門旁豎著兩尊古舊的拿破崙時代的火炮,在精心保養的綠草坪中央有一塊旗杆石。白天,英國的米字旗在旗杆上迎風飄揚,當朱利奧·戈麥茲穿越小鎮走向他所住宿的寄宿房去時,正在進行降旗儀式,由一位警官把那面米宇旗降下來,旁邊站著總督的副官。

戈麥茲是可以入住後甲板旅館的,但他喜歡麥克唐納夫人寄宿房的那種賓至如歸的氛圍。她是一位寡婦,滿頭銀色捲髮,與他本人一樣極為相稱,愛吃海螺雜燴。

他轉入她居住著的那條街道,沒去注意貼在許多牆上和籬笆上的色彩鮮艷的選舉海報,看見她在打掃她那獨立式住宅的潔凈的門前台階,這是她每天要進行好幾次的一種習慣。她用她通常的那種笑容招呼了他和他的魚。

「哇,戈麥茲先生,好漂亮的一條魚呢。」

「作為我們的晚餐,麥克唐納夫人,我想這夠我們大家一起吃了。」

他把錢付給了那個男孩。小傢伙帶著他的新財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戈麥茲上樓去了他自己的房間。麥克唐納夫人回到廚房去準備在鐵格柵上薰烤那條鰭鰍。戈麥茲洗澡、刮臉,換上了一條奶油色的寬鬆褲和一件鮮亮的短袖海灘襯衫。他想喝一大杯冰鎮啤酒,於是穿越鎮子往回走向後甲板旅館的酒吧。

這時候才7點鐘,但夜晚已經來臨,小鎮里黑乎乎的,只有從窗戶里透出來微弱的燈光。走出后街,他來到了議會廣場。廣場的中央是一個圍成了方塊的潔凈的綠化地,種著一些棕櫚樹,廣場的三邊分別是英國聖公會教堂、警署和後甲板旅館。

他經過了警署,那裡的電燈還亮著。電力是由安裝在碼頭邊的發電機發送過來的。在這座小小的、珊瑚塊砌制的建築物里,布里安·瓊斯警長和為人正直的兩名警官以及八名警員組成的警力,在這個西半球地區犯罪率最低的社區里維持著法律和秩序。戈麥茲來自於美國佛羅里達州邁阿密,他為似乎沒有毒品、沒有黑幫、沒有行兇搶劫、沒有賣淫、沒有強姦,只有一家銀行(沒發生過搶劫)和一年六次的盜竊案而感到納悶。他嘆了一口氣,走過黑暗的教堂前面,進入到後甲板旅館的門廊。

酒吧在左邊。他選了遠處一個角落裡的吧凳,為自己點了一大杯冰鎮啤酒。他的那條魚燒好需一個小時,好事成雙,他有足夠的時間再喝一杯。酒吧內已有一半客人,因為這是鎮里的遊客和移民們飲酒的一個好地方。酒吧服務員薩姆是一個快樂的人,他穿著白西裝,正在調理晚間的糖酒混合甜飲料、啤酒、果汁、可樂、代基里酒和蘇打水,以沖淡烈性的蓋伊山朗酒。

8點差5分時,朱利奧·戈麥茲把手伸進口袋抓出一把美元要付他的酒賬。當他抬起眼皮時,他停住了動作,他的表情僵化了,他盯視著那個人走進酒吧在吧台的另一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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