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與極度偏見 第一章

1983年5月。

即使已經看見並認出了信號,但這位俄羅斯上校還是緩慢而又仔細地從陰影中跨出來。與他的英國管理員的所有會面都是危險的,應儘可能避免。但這次會面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他有事情要說,有要求要提出來,而這些情況不能以書面信息形式放進一隻死信箱里。在黎明前一陣春風的吹拂下,鐵路線那邊一座倉庫屋頂上一塊鬆動的鐵皮在拍動著,並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他轉過身來,確認了那種噪音的來源,又去凝視機車轉盤附近那個黑暗的地方。

「山姆?」他輕柔地叫道。

山姆·麥克里迪也一直在觀察著。他在東柏林郊外那個廢棄的火車編組場的黑暗處已經待了一個小時。他已經見到了,或者說聽到了俄羅斯人的到達,但他仍等待著,以確保塵土上和礫石上沒有其他腳步在行走。無論搞了多少次行動,頭腦中的警惕性決不能鬆弛。

到了約定的時刻,在確信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其他人相伴時,他已經用大拇指指甲劃亮了一根火柴,這樣火柴只能閃亮一次,然後就熄滅了。俄羅斯人已經看見了這個信號,於是從那座老舊的維修棚後面出現了。這兩個人都有理由疑神疑鬼,因為其中一人是一名叛徒,另一個人是一名間諜。

麥克里迪從黑暗處走出來,以讓俄羅斯人看見他,接著停頓了一下以確保對方也是孤身一人,然後走上前去。

「葉市根尼,好久不見了,我的朋友。」

在相隔五步距離時,他們互相間能看清了,由此確認對方不是替身,沒耍花招。面對面時總是有這種危險。那俄羅斯人也許已被識破,在審訊室里已經招供,同意配合克格勃和東德秘密警察設下陷阱捕捉一名英國高級情報官。或者那俄羅斯人的信息也許已被截取,現在的情況或許是他正在步入一個陷阱,然後是在審訊室里度過漫長黑暗的夜晚,最後是在腦袋上挨一顆子彈。俄羅斯母親決不會對她的叛逆性精英仁慈。

麥克里迪既沒去擁抱也沒去握手。有些叛徒需要那樣,需要人體接觸的安慰。但葉市根尼·潘克拉丁,駐防在東德的蘇聯紅軍上校,是一個冷漠的人,孤獨、高傲、自信。

潘克拉丁是在1980年被一位目光敏銳的英國使館隨員在莫斯科發現的。一次外交宴會,彬彬有禮的陳腐的會話,突然間那俄羅斯人對他自己的社會說出了尖酸的評語。英國外交官沒作任何表示,也沒說什麼話。但他注意到了這個現象並作了彙報:一個可能的變節分子。兩個月後他作了一次試探性的接觸。潘克拉丁上校沒有許諾,但也沒有回絕。那意味著是積極的。然後他被部隊派往波茨坦,作為駐德國的蘇聯集團軍的一員。由33萬名軍人組成的22個蘇軍作戰師使東德變得十分可怕,使傀儡昂納克爬上了權力的寶座,使西柏林人處於恐怖之中,也使北約時刻保持著警惕以防突然越過中德平原的侵略者。

麥克里迪已經接手了,那是屬於他的領域。1981年,他自己去進行了接觸,潘克拉丁被招募過來了。沒有大驚小怪,沒有傾訴內心感情……只是直截了當地開口要錢。

人們背叛自己的祖國有許多不同的理由:心懷忿恨、思想意識分歧、沒被提拔重用、痛恨惟一的上司、為自己古怪的性行為感到害羞、擔心被招回國內受辱等等。對於俄羅斯人來說,通常因為看到他們周圍的貪污腐敗、謊言和任人唯親的現象而導致幻想破滅。但潘克拉丁是一個真正的僱傭兵,他只是為了金錢。有一天他會退出的,他這麼說過,但他想在富裕以後退出。他為了提高賭注而要求了這次黎明前的東柏林會晤。

潘克拉丁把手伸進他的風衣裡面,拿出一個厚厚的棕色大信封,遞給了麥克里迪。在看著麥克里迪把它塞進茄克衫里去的時候,他毫無感情色彩地描述了信封裡面的內容。姓名、地點、時間、各個師的戰備、行動命令、動態、崗位、武器等級等等。當然,關鍵是潘克拉丁必須要說明的SS-20,即由蘇制移動發射架發射的令人恐怖的中程導彈,每一顆均具有獨立制導的三重彈頭,目標是歐洲的城市。根據潘克拉丁的說法,這些導彈正被運往靠近邊境的薩克森州和圖林根州,這樣形成的一個弧形,使射程能達到奧斯陸、都柏林和巴勒莫。在西方,廣大誠摯的、天真的人民群眾舉著社會主義的旗幟正在遊行,要求自己的政府消除軍備,以作為熱愛和平這個美好願望的一種姿態。

「這有一個價格……」俄羅斯人說。

「當然了,說吧。」

「20萬英鎊。」

「同意。」實際上領導沒有同意過,但麥克里迪知道他的政府能從其他渠道搞到這筆錢。

「還有。我明白我即將得到提升,升為少將。還要調動,調回莫斯科。」

「祝賀你。去擔任什麼職務呢,葉甫根尼?」

潘克拉丁停頓了一下。

「國防部聯合計畫參謀部副總參謀長。」

麥克里迪的印象加深了。如在伏龍芝大街19號(前蘇聯國防部辦公大樓)安插進一個人,莫斯科將成為一個無比重要的地方。

「而且當我退出時,我要一幢公寓樓,在美國加利福尼亞。房產證上寫我的名字。也許在聖巴巴拉,我聽說那是一個美麗的地方。」

「是很美麗。」麥克里迪表示同意。「你不想在英國安居嗎?我們可以照顧你。」

「不,我喜歡陽光,加利福尼亞很好。還要100萬美元匯入我在那裡的賬戶。」

「一套公寓是可以安排的。」麥克里迪說,「至於100萬美元,那要看情報的價值了。」

「不是一套公寓,山姆,是一棟公寓樓。我要靠租金生活呢。」

「葉甫根尼,你現在索要的是500至800萬美元。我認為我們的人沒那麼多錢,買不起你的情報。」

俄羅斯人淡淡一笑,在他的軍人小鬍子之下,他的牙齒泛出一絲白光。

「當我到了莫斯科以後,我帶給你們的情報是你們所萬萬料想不到的。你們會去籌集這些錢的。」

「讓我們先等你提升起來,葉甫根尼。然後我們再商談在加利福尼亞的一棟公寓樓。」

5分鐘後他們分手了。俄羅斯人要回他在波茨坦的辦公室,英國人要通過大牆溜回西柏林的體育館。在柏林牆的查利檢查口,他將受到搜身檢查。那件包裹將通過另一個更安全但更緩慢的途徑轉到大牆的那邊去。只有當他在西柏林接到包裹後,他才會飛回倫敦。

1983年10月。

布魯諾·莫倫茨在那扇門上敲了敲,聽到一聲歡快的「進來」應答聲後,走了進去。他的上司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坐在他那張重要的書桌後面的那把重要的皮轉椅里。他正在細緻地攪拌他的當天第一杯真正的咖啡,那是由殷勤的凱普爾小姐為他端來的;那是一位整潔的老處女,時刻準備著為他的每一項合法的要求提供服務。

與莫倫茨一樣,這位局長先生也是那一類年紀,能回憶起戰爭結束時以及此後的生活,當時德國人把菊苣根充做咖啡,只有美國佔領軍以及偶爾的英國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咖啡。這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迪特·奧斯特局長喜歡在上午喝這種哥倫比亞咖啡。但這時,他沒有向莫倫茨提供咖啡。

這兩個人都快50歲了,但也僅此相似而已。奧斯特身材長得矮胖,頭髮修剪得相當優美,衣服合身,是整個科隆分局的局長。莫倫茨身材高大粗壯,一頭灰發。但他弓著背,走路蹣跚,穿著一件不太整潔的花呢西裝。而且,他是一名中低級的公務員,從來不曾指望能爬上局長的職位,也不曾奢望能擁有一間他自己的辦公室,再由一位凱普爾小姐為他端來開始工作之前的哥倫比亞咖啡。

那天上午,一位上司把一名低級職員召到辦公室來談話的場面,很可能發生在整個西德的許多辦公室里。但這兩個人的工作性質,則不大可能會反映在其他許多地方,那種會話內容也不大可能為其他地方所仿效。因為迪特·奧斯特是西德聯邦情報局(BND)科隆分局的負責人。

BND的總部實際上是在一個有圍牆的大院子里,位於小村莊布拉赫的外面,距慕尼黑南郊約6英里,處於巴伐利亞南部的伊薩爾河畔。這似乎是一個古怪的選址,因為自1949年以來,聯邦首都一直是波恩,在距離幾百英里之外的萊茵河畔。其實,這樣的選擇是因為歷史的原因。是美國人在戰後建立了一個西德的諜報機構,以對付蘇聯這個新的敵手的諜報行動。他們選擇戰時前德國間諜頭子萊因哈特·蓋倫為這個新機構的領導人,因此起初該機構被簡稱為蓋倫組織。美國人要求蓋倫在美佔區工作,即在巴伐利亞和南方。

當時的科隆市市長康拉德·阿登納,是一位沒什麼名氣的政治家。當盟國在1949年建立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時,作為首任總理的阿登納,把他的故鄉、沿萊茵河距科隆15英里的波恩定為首都。幾乎每一個聯邦機構都被要求建在那裡,但蓋倫堅持不搬,於是這個有了新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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