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篇 脂硯確是大觀園中人

賈母接外孫

一部「夢魘」,以「四詳」為最長,也最重要,因為是著者的總結性見解。

其前半內容,是由小紅、茜玉二鬟與獄神廟事件講起,次第及於妙玉、芳官等結局,直到《情榜》,再到「石歸山下」之「復原」。

這純屬「探佚學」,並非本有什麼「遺稿」在(四詳題為《改寫與遺稿》)。

這種文章,依然是反反覆復,重重疊疊,枝枝蔓蔓,絮絮叨叨。對《紅樓》不熟的,看也看不明白:熟悉《紅樓》的,又感到太羅嗦,太繁瑣,簡直難得這麼一份兒耐性去陪她這樣糾纏不休。

其考證方法依然是:多少次「改寫」,多少次「添加」,其中大量重要角色、情節都是「後加」——如她目睹雪芹當年實況一般。但實際是以她自以為「定」的假設、推想為基礎而又層層再築的樓台,是否真牢固?問題多伙。

她相信一個「靖批」上的未經證實存在的「批語」。又相信一位專家的「解讀」。如雲脂硯已亡,畸笏繼世。如雲妙玉成了「妓女」任人嫖戲……。她竟不知「骯髒」不是「骯髒」,也不知此詩本義是剛直不曲,也不知見於漢史見於李白詩,更見於曹寅詩。如此糟蹋妙玉!於心忍否?忍否?

尤其讓我詫異的一點是她有「暗金瓶梅」思想。

這「四詳」由小紅以及茜雪二人入手,是完全令我欣快的「切入點」,因為這就是與結末賈府獲罪,寶玉落難的大事故中的重要環節,我極想看到她多講講她從作家的頭腦心靈上的精彩想像——這是因為:她不止一次提到獄神廟有大段小紅、茜雪文字,不幸為借閱者迷失這條脂(畸)批,並說:我真恨不得坐「時間飛機」飛到那(借閱者)家把那「五六稿」搶回來!我想看她的推考之文,心理正復相同。

但她於此著語無多,卻露出了對小紅「貞節」的猜疑。

她的一連串的「改寫」「添加」論,隨時就來。小紅是後加的,賈芸也是後加的,小紅是林之孝大管家的女兒,也是後改的……,隨時隨地都可見這迤迤邐邐的「創作過程」。這也罷了,可她說:小紅的上場,遇上賈芸在書房等候,賈芸只聽她叫了一聲「哥哥」——不知叫誰。

於是,張女士就考論了:丫鬟叫小廝,罕有如此親昵的稱呼……,於是進而引申,提到只一個可能是指茗煙,而茗煙是有在寧府小書房與萬兒私會的情節的……。

你看,她認為小紅「也許」真是個「姦邪婢」(脂硯語)。

這種「詳」,想入非非,邏輯超出了應有的「思維規矩」。我對這些,毫無興趣——正如有一派考證說綉春囊是寶釵的,所以她迅速搬離了大觀園,云云……。

我要向張愛玲請教受益的不是這一類的「創見」。

天幸,在「四詳」里卻看到一處極為珍稀的「脂學」見解。她說:

大觀園是作者與脂硯小時縈思結想的「失樂園」。

我沒料想,她竟又一次承認了脂硯是大觀園中的人物,是女性重要主角!

這個看法是拙著《紅樓夢新證》中提出的(更早是《燕京學報》第50期)。她對此一字不提,可能是自悟,恰與拙論相合——但假若如此,她應於「詳」中大講特講才是。此案存疑。亦不關重要,重要的是她這麼認為了,表明「脂硯即湘雲」說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心血來潮」了。有人說此乃「匪夷所思」,此人正是張女士的多處信從者,許多的「搬家論」寫作「方法」就是她接受於那位專家的。

不幸,她後文又把湘雲「掉銷」了。

她「否」了寶、湘之奇緣,是因為:一、第五回曲文未讀通。二,信了「嫁衛若蘭」,也是誤讀批語。三,沒有「詳」《菊花詩》那麼鮮明的好註腳。四,未弄清「金玉」之說有真、假兩局。五,自己創製的「大拆改」「大搬家」理論也使她犧牲了這一「早稿」的結穴章法。

好在,只要她把脂硯和湘雲掛上鉤,就十分可喜可慶了,真理總不能由人隨意變改取消。

詩曰:

四詳前半有嘉文,沙裡淘金得一欣。

總是慧心兼慧眼,不同流輩昧脂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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