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篇 上乘的探佚能力

「小紅」猶如後世常說的「梅香大丫頭」,是唐、宋人的慣用詞語,就連《牡丹亭》的「春香」是「梅香」的小變,《西廂記》的「紅嫂」亦即「小紅」的即一即二的活稱,皆是弄文學的應知的常識。而張愛玲卻奉他人之言,以為「獨得之秘」就大驚小怪起來——再由這種「神話」(說寶玉篦頭者小紅……)推衍一系列「大拆大改論」來,則不知這究竟是有助於《紅樓夢》學術的進展?還是增添已有的不勝其煩的奇談怪論?

小紅(此指書中人物林紅玉的簡稱,不加引號者,前後同),能夠與寶玉「親昵」如此嗎?追溯最初,也是諸鬟不在,喚人無有,小紅才進來伺候的,這才使寶玉注意於她;然而他次日不忘,想尋她時,也只能在院中海棠樹隱處看到——故脂硯立刻引來《西廂》,批上「隔花人遠天涯近也」。試問,小紅因昨日一進內室,即遭晴雯嫉刺,不肯相容,她才心灰意懶(第二十六回),早早憤言「千里搭長棚」之散局了。此後隔了怡紅院,隨了賞識她的二奶奶王熙鳳。假如真是直到次年大年正月還在怡紅院,中間至少八個月的時間進程,在小說里若無重要情節延續衍展,就一下子對鏡篦頭起來,合乎「創作」嗎?

大約強辯說:「原有的,也一併刪了……」云云。可是,為何要這麼大「刪」,能給我們一個充分的道理才行,牽強附會、強詞奪理,均無意義。

張愛玲也相信別人的什麼「棠村小序」仍在(其實即回前總批也,硬說是「序」),又以此亂攪本子的年代先後。又相信什麼「老太妃」之薨即元春死之改寫;又什麼向鳳姐託夢的本是元春,不是秦可卿(謂可卿喪殯情節本在最後……),以此攪混書中的年月季節之井然有序,考之不爽。

上篇已言,老太妃是康熙的熙嬪(後封)陳氏,卒於乾隆二年正月,而元春是四年、五年因弘皙政變而亡的,二者風馬牛不相及。而且,元春的「曲文」是向父親警示:「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是指務必從速從弘皙謀事局勢中及早逃避之言也。這在八十回之後。若是元春「託夢」,她不能把鳳姐叫「天倫」,鳳姐也沒什麼「抽身」的問題。複次,「三春去後諸芳盡」這像女兒向「天倫」講話的措詞口吻嗎?

驢唇不對馬嘴。但人家亂安排,外行只得睜大眼睛洗耳以聽。

再如另一類例。脂批提原著八十回後,有「後之三十回」、「後之數十回」、「百回」或「百十回大書」等語,張愛玲解為原從七十回算,加上三十回為一百回;所云「百十回」不是一百一十之義,是「一百來」之多的泛語。於是說我解錯了。

其實,我據《戚本》第七十八回《誄》後再無一字而《楊藏本》(所謂全抄本)恰於此處有「蘭墅閱過」之題記,表明彼次所見之本亦即到此為止——當時只有七十八回抄本也。

所以,78+(後之)30=108回

「百回」是指「舉成數」,棄小零之常例;「百十回」則又是一百零八再加「楔子」與「情榜」,就可以說成是一百一十回,全然合符。不是我「錯」了,是她未考清白。

縱覽張愛玲的「紅學」功力有欹輕欹重。蓋依拙見,在我創立「紅學」四大分支體系建構中,她的版本學、探佚學為精,脂學、曹學為差。

在脂學上,她未識透脂、畸本是一人,恐亦受了可疑的「靖批」的影響。在曹學上,似無所建樹。

她的探佚能力應屬上乘。例如,她不把「二丫頭」這個村姑人物視為閑文趣筆,說將來寶玉貧後還有重要之文。

這一點,拙意所見略同,可惜她未加細講。我認為,秦可卿喪殯一節重要,這村姑日後的作用未必微末。紡車一段佳文,恐亦非閑文,因為寶玉在此感嘆耕織之艱辛與秦氏所言抄沒後子孫只有墳塋之地不在抄內的土地上生存——那時,寶玉當在祖墳旁存身,遂又與二丫頭邂逅相逢,有一段動人的筆墨。

她舉出說賈珍接待甄家來人(私匿財物),我看特別重要。這也與秦氏一案有其內在關聯,內含政治事故,與抄沒直接干連。

詩曰:

四大分支體系明,兩長兩遜亦常情。

誤將秦氏元春混,夢裡相哀詞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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