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個 釋戒塵

天明寺年紀最小的和尚是戒塵,今年十一歲。戒塵剛來寺里的時候只有四歲,那時候的戒塵長得很可愛,臉蛋圓圓的,而且一天到晚都是紅撲撲的。

戒塵的僧袍都是戒傲穿小了留下來的,穿在戒塵身上顯得很大,只是師父們覺得反正戒塵在長身體,就沒有做新的給他了。

有時候戒嗔在院子里掃地,最怕的人就是戒塵,因為如果剛掃了一半,他從院子里走過,長長的袍子就會把灰拖得到處都是,又要重新掃上一遍。

戒塵人小,但是卻最容易吸引施主們的目光。那時候寺里也時常有香客來訪,常常有施主趁我們不注意,偷偷地在戒塵的臉上捏一把。

戒塵對他們也很警惕,每次見到有人對他有此企圖,便急速繞開走掉。

有一年,寺里來了幾位外國的女施主,寺里的師兄弟們很少見到外國人,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們幾眼。那幾位外國的女施主在寺里轉來轉去,看到戒嗔在旁邊,便向戒嗔諮詢一些佛教方面的問題。

非常意外的是,除了聲音怪異了一點,這幾位女施主的中文說得相當不錯。

戒嗔耐心地向施主們介紹寺廟裡的事物,轉著轉著,忽然看見戒塵拖著長袍從後面走了過來。其中一位女施主驚奇地指著戒塵對其他人說:「有個很小的和尚。」

戒塵也是第一次看到外國人,他驚奇地打量著對方,雙方對視了良久。有位女施主向戒塵走了過去,這種情況戒塵已經碰到過很多次了,所以還沒等女施主接近,他就警惕地轉過身,準備跑開了。

可是那位女施主拿出一塊巧克力,對戒塵說:「給你。」

戒塵轉身轉了一半,看到巧克力,於是又轉了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伸手接過巧克力。女施主把巧克力擱在戒塵手上,順手摸了摸戒塵的頭。戒塵人雖然小,可動作是很敏捷的,若是平時,施主們還沒有摸到戒塵的頭,他就跑得遠遠的了。只是今天拿了施主的巧克力,注意力有些分散,加上心有感激,便沒有閃避。

女施主伸手在戒塵的頭上摸了好幾下,忽然蹲下身子,在戒塵的臉上親了一口。

周圍的師兄和戒塵本人一下子被女施主的舉動驚呆了,都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戒塵撇著嘴巴,嘴唇開始輕微顫動,女施主也被戒塵奇怪的反應驚呆了。戒塵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拖著長袍從我們身邊跑了過去,邊哭邊說:「破戒了。」

女施主有些疑惑地問我們:「小和尚怎麼啦?」

一時之間,戒嗔也不太好向女施主解釋為什麼戒塵要跑,只是隨口說了幾句,便趕快跑回後院去看戒塵。

戒塵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哭,戒嗔坐在門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勸他了。那麼小就犯了色戒,換了誰都是不太能接受的,可是外國的那位女施主顯然不懂宗教的戒律,也不好過多地怪責她。

戒嗔安慰了戒塵幾句,誰知道他哭得更厲害了。戒嗔只得悄悄地走開,也許這時候讓戒塵自己一個人冷靜一下比較好。

吃中飯的時候,吃到一半,智緣師父忽然問:「戒塵去哪裡了?」

戒嗔怔住了,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一個看到事情經過的師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智緣師父。

師兄們都很替戒塵難過。智緣師父嘆了口氣,讓戒嗔先去看看戒塵,等一會兒自己再去看他。

戒嗔拿了幾個饅頭去了戒塵的房間,戒塵仍舊關在房間里哭,只是畢竟已經哭了很久,聲音還是小多了。

戒嗔說:「戒塵呀,咱們做和尚的過午不食,就要到中午了,如果還不吃東西,今天就不能吃了。」

過了一會兒,戒塵把門開了一條小縫,伸出小手接過戒嗔手中的饅頭。戒嗔乘機鑽進屋裡,看著戒塵很傷感地吃著饅頭。

才吃了半個,智緣師父就進了屋子,戒塵又想到了傷心事,難過得再次抽泣起來。

智緣師父看著戒塵說:「其實,即使被女施主親到了,也未必算犯戒的。」

戒塵很驚奇,放下饅頭,疑惑地看著智緣師父。

智緣師父說:「犯戒並不一定是在行動中體現,心念更為重要。」

智緣師父問戒塵:「戒塵,被女施主親到的時候,你的心念可曾動了?」

戒塵傷心地說:「心念還沒有來得及動就被親到了。」

智緣師父說:「是了,那就不算犯戒了。」

戒塵終於不難過了,開開心心地吃掉了好幾個饅頭,只是後來見到女施主的時候閃躲得更快了。

對於戒塵師弟畫畫的愛好是從哪一天開始養成的,戒嗔其實也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時候,戒塵師弟還很小。

那段時間戒塵忽然心血來潮,喜歡上了畫畫。開始的時候,戒塵只是拿著各色粉筆在寺院的地上畫,畫的多是寺里的景物,有香爐、木魚,也有樹木。

不過愛好歸愛好,天賦歸天賦,戒塵畫得也不是很像。香客們見到戒塵趴在地上畫畫便忍不住問他:「小師父,你在畫些什麼呀?」戒塵便會耐心解釋給他們聽,他畫的是一些什麼景物。當然如果戒塵不解釋的話,施主們也不太容易看出來戒塵畫的是什麼。

雖然戒塵畫得不好,但是來往的施主們總會出於鼓勵的目的,對戒塵的畫表示讚賞。

戒傲師弟後來說,通常我們做某件事情時,最好的狀態便會引發良性循環的出現。就拿畫畫來說,戒塵的畫得到了施主們的誇獎,然後戒塵的畫功就有了進步,然後施主們再誇獎,戒塵的畫功就會再進步,這種局面就是一個良性循環。

不過,戒傲師弟以上的話只是舉個例子,現實往往比理想要殘酷。戒塵師弟的畫畫水平非但沒有因為施主們的誇獎而進步,他胡亂畫畫的決心反而因此更加堅定。

戒塵生日的時候,智惠師父特意下山從鎮上小店買了一盒彩筆,外加一疊白紙,送給戒塵作為生日禮物。收到禮物的戒塵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

第二天,戒塵在早課結束的時候拿出了一張畫給大家看,說是昨天晚上畫的。翻開畫紙,上面有個人像,寺里的眾人看後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畫中人一看便知是戒嗔,因為那神態和體形與戒嗔有幾分神似。

沒想到戒塵第一次在紙上畫畫就畫出了這種效果,看來之前眾人真的是低估了戒塵。原來不是戒塵畫得不好,而是我們沒有給他表現的機會。

寺里的人在吃驚之餘,自然不忘稱讚戒塵的畫功,智惠師父也很得意,覺得戒塵在繪畫方面是一個可塑之才。他還說,下次鎮上那位畫畫很好的賀施主若是來寺里,一定要讓他指導一下戒塵。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戒塵聽了大家的讚歎彷彿不那麼高興,大家說著說著,戒塵忽然一扭頭跑了出去。大家都說,戒塵居然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過了一會兒,戒嗔路過戒塵的房間門口,聽見裡面隱隱有哭泣的聲音。戒嗔趕快推門進去,只見戒塵正趴在床上哭泣。他轉頭見到戒嗔進來,哭得更傷心了。

戒嗔坐在床邊,搞不懂戒塵為什麼哭,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看著他哭泣。戒塵哭著哭著,忽然抬頭問了戒嗔一句:「師兄你覺得我要畫下去嗎?」

戒嗔這才明白,原來戒塵哭泣是因為畫畫的緣故。戒嗔把他拉到身邊,誠心誠意地安慰他說:「你畫得很好呀,你看你把師兄畫得那麼神似,說明你是很有潛力的,只要有信心,一定會有所成就。」

結果戒塵聽到戒嗔的話,眼淚又流了出來,他邊抽泣邊說:「我畫的是智恆師父,不是你。」

這一次輪到戒嗔意外了,因為智恆師父比較胖,而戒嗔偏瘦,如果戒塵畫的是智恆師父的話,那麼畫得確實有些不太靠譜。

這下戒嗔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戒塵了,這種打靶一槍命中了邊上靶子十環的感覺,戒嗔也挺理解的。戒嗔只好安慰戒塵說:「畫畫重在神似而不是形似,其實你的畫風屬於抽象派。」戒塵這才稍微感到安慰了些,也就慢慢收住了眼淚。

小孩子的信心往往是變化莫測的,戒嗔原先擔心自那次打擊後,戒塵對繪畫的態度會有所變化,會失去往日的隨意性,但是戒嗔很快便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那段時間,鎮上有位畫畫水平非常高的賀施主對戒塵進行了指導。在賀施主的提議下,戒塵開始拓展畫畫的範圍,原先只是畫靜態景物的戒塵,慢慢地也開始畫一些其他風格的作品,比如人物和動物畫。

風格的轉換也導致了繪畫難度的提高,當然這種難度並不是來自於戒塵自己,而是來自於我們這些替戒塵做繪畫模特的人。通常來說,給戒塵做模特的人不會再做第二次,因為在經歷過整整半天動也不能動的折磨後,大家都不肯再去了。

戒嗔有幸做了一次模特,還收到了戒塵的作品。看到作品的時候戒嗔有點兒傻眼,雖然《心經》上說了色即是空,但是被畫得如此抽象,戒嗔心裡還是很難過的。

寺里能夠長期做戒塵模特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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