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信仰的追求與心靈的掙扎 藏獒從荒原走來

當「網談」無意中把「知識分子」變成「知識藏獒」的時候,在別人眼裡,我大概就成了那隻從「困境」中走出來的「藏獒」。然而時刻糾纏著我的自省告訴我,我不是。有時候「網談」和「妄談」並沒有太多的區別,但我們的心靈就在網談抑或妄談中裸露了真實,一步步靠近了真理。所以我不是,不是那隻代表真理的藏獒。

人生猶如一次無法預知前途的旅行,那些供人棲息的驛站不知道停靠在哪裡。我一直在青藏高原行走,突然有一天漂泊到了黃海之濱,這其中漫長曲折的經歷已內化為我心靈的強硬支撐,似乎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輕易觸動我了。然而,2004年的秋天,這個黃葉滿地的季節卻讓我在看到驛站的同時有了一次小小的驚訝,而且這個驚訝越滾越大,最後像滾雪球一樣延續到了2005年的秋天。

驚訝源自於青島新聞網大漠的帖子《一個青島作家的困境》。這篇發自2004年1月底的帖子從對個人和文本的解讀出發,以我的寫作狀態作為契機,最終走向了對城市文化的質疑。這個結果對作為樓主的大漠來說也許始料未及,對於我而言更是出乎意料。當網上的爭論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尚定定地坐在城市的某一個角落裡靜靜地寫作,縱使外面雷電交加我亦全然不覺。10月初,大漠通知我要在青島新聞網與網友進行一次網談,我用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看完了全部的網帖,內心的震動也可用「雷電交加」來形容。

這是一次頗有意味的集體話語,參與其中的每個人都滿懷熱情,無論什麼樣的觀點都傳達出他們對文化的關注和期待,對此,我充滿敬意。我的寫作生涯已逾歷二十餘年,此中的風霜雪雨抑或陽光燦爛都不足與外人道,唯有內心的信持歷久彌堅,常常引發一些滔滔不絕的文字洪流。由此,大漠的命題便撥霧而出:在當下的文化現實中,一種寫作姿態的堅守是否要以作家的困境作為代價,換言之,作家的寫作與現實的關係是什麼?這是一個傳統的話題,但在今天被重新提出卻有其尖銳的背景與話語的力量。也正因為如此,此帖的出現引發了一場持久而深刻的文化討論。

我以為,這是一次超越了作家個人困境層面的眾聲喧嘩,我作為一個被置評的對象,實際上越來越成為一個舞台的背景,所有發言的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在舞台中央發出自己的聲音,以此拓展和延伸大漠的命題。我很滿意我所在的位置,也很願意自己能夠成為一個靶子,為網友提供操練的機會。這是大家給我的榮幸,它使我不是高掛於上下無著的半空,而是成為眾聲中的一種聲音。多種聲音的匯聚形成了一種景觀,一種罕有的人文景觀,我能夠感覺到大漠理想的「場」的存在,儘管脆弱了點,但卻是一個真實的存在,一個確乎其然的事實。由對一個作家困境的關注,進而討論到作家精神的出處以及作家群體的現實處境,再到一個城市文化的建構,相信每個人的聲音都充滿了真誠的焦灼與關懷。這是每一個思考著的人對一座城市最初的也是最後的良知和責任。「最初」意味著最基本的關懷目光,它不包含有任何雜質,是對自己生存的城市直接單純的情感撫摸;而「最後」則是艱難持守的道德底線,它最終決定了我們的價值判斷和價值指向,也決定了一個城市的文化方位,這恐怕才是此次網帖的意義所在。我不再僅僅是一個孤立的個體生命,而是一個眾目睽睽的符號,符號所引發的人們對城市文化激烈而深刻的探討,是大家的收穫,也是城市的收穫。

在網談的時候,很多網友的問題都聚焦在了青島文化,這也是我所感興趣的話題。從青藏高原的荒原背景突兀地出現在青島的藍天碧海,我應該是這個城市旁逸斜出的一枝虯干。文化視角的轉換有個艱難的過程,走近這座城市的文化並能渾然其間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作為對高海拔的荒原寄予太多理想的作家,在這座零海拔的城市裡,我更像是一個茫然無措的探路者。也正是這樣的探路,讓我逐漸明晰了青島的文化脈絡,走近了青島的文化內心,開始看清和思考這個城市的疾病與康復。

青島在兩千多年的發展史和一百多年的建城史中,積澱了多種豐厚的文化元素,這些元素在延伸擴展的歷史河流中,一直負載著城市的文化之重。比如以齊魯文化為代表的傳統文化,以現代移民建構的外來文化,張揚經濟大旗的品牌文化,異域印記鮮明的殖民文化,彰顯人文精神的精英文化,具有宏大自然背景的海洋文化……所有這些都成為滋養一個城市文化大樹的肥沃土壤,每一種文化的有限性構成了城市文化精神的無限可能。無庸置疑,所有這一切使青島作為一個文化城市的理想期待有了依恃。

而蹣跚著的市民階層也在傳統河流的走向中堅定了自己的文化品位。市民文化的擁躉者不執著於向上的攀登,他們在人類物質力量的積聚中品味著世俗快樂的文化大餐,並以此成為島城無處不在的民間聲音。一場又一場盛大而狂歡的民俗文化,演繹出波濤洶湧的人海的巔峰,生活的意義就在這些盛宴的鋪排中被詮釋得通俗易懂、酣暢淋漓。這彷彿是支撐這個城市的基礎脈搏,並以此生長出枝繁葉茂的文化叢林:糖球會、蘿蔔會、櫻花會、上網節(祭海)、湛山廟會、紅島蛤蜊節、嶗山旅遊文化節、青島國際啤酒節、青島金沙灘文化旅遊節、青島海洋節……傳統與現代的碩大花朵讓人們在突兀極致的風景中獲得簡單而純粹的愉悅,張揚的是市民內心最為本真的生活訴求。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德國殖民文化的浸潤染紅了青島的屋頂,德式風格的城市氛圍確立了一百多年後青島的基調。這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意顛覆,雖然不徹底卻從此改變了青島的城市走向。一百多年前當青島還是一個小漁村的時候,也許我們還無法預測,青島作為一個城市的建立,它最終會以怎樣的形象示人,但有一點可以確知,與今天眾多的中國城市一樣,在傳統文化和傳統心理的背景之上,必然會誕生又一個千篇一律、面孔相似的孿生子。殖民者的進入對一個國家而言是一種恥辱和災難,但是當這個國家根本沒有太陽升起並且照耀它的人民的時候,國家的意義已經名存實亡。於是某個特定的區域便因此而受惠,儘管在殖民文化推進的過程中會遭遇各種對峙,但拒絕和衝突也為最終的和解奠定了坦途。百年後的今天,一座張揚著民族內涵與外來文明的獨特城市正與久遠的歷史呼應,殖民文化的深刻印痕遍佈於我們的視域,百年來青島的發展正是得益於德國的文化輸入,那個遙遠的國度從一開始注視青島的土地,就致力於德國精神和德國品質的建構,從建築、鐵路、教育、宗教全方位的傾力打造,到物質和精神領地的全面覆蓋,青島在沉重的城市遷延中獲得了超越性的經驗和發展。這是我們無法拒絕的事實,儘管在某些特定的時候或某個特殊的歷史階段,我們的記憶會顯露出血色的創痕,但我們依然不能抹去青島百多年來城市發展的醒目標記。

此時我最能清晰地看到的恐怕就是青島的品牌文化,這是這個城市張揚內外的經濟支撐。它把握著人們的生命律動和生活節奏,也朝向著城市民眾的心力和慾望。海爾、海信、青啤、雙星、澳柯瑪……它們在青島的經濟版圖中佔據高台,各領風騷,更多的時候它們的目標鎖定已不局限於本土的方寸之地,而是開始走向或者已經實現了先聲奪人的國際目標。這是當下最具活力的城市之聲,也是青島眾多文化支流中最富市場價值的文化黑馬。

我的理解,青島是一個典型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海洋城市,這是天賜的資源,如果有一天,人們一提起海洋城市就想到「青島」這個名字,青島就獨一無二了。記得網友蕭樹說過:「時間從來都是鋒利無比的剃刀,它審視和淘汰著一切過往的人和事。在時間的此端,我能夠清晰地看到儲存在時間彼端的歷史印記,從最初偏於黃海一隅的小漁村,到德、日、美爭相侵佔的東方良港青島,逐獵於這片土地的狂暴風雲無不裹挾著海洋的咸腥氣味,同時也遺留下了富有海洋色彩的城市文明。文明的每一次進步,都必然呈現出兩種對立和相反的傾向,人類的血腥衝突導致了無數無辜生命的喪失,然而卻也雕刻著一個城市的滄桑歷史。發生在這個海島的每一次生命搏殺,比如田橫和他的五百壯士的集體自刎,比如1919年的『五四』運動……都有著大海風起雲湧的深度背景,他們呼吸著海洋的呼吸,挑戰著海洋的挑戰,在肅殺的海風中推進了城市文明的進程。」

時間行進到現在,我們已經有了歷史沉澱的精華,在走過生命絕地之後,註定又有新的生命與歷史相遇。然而,這個相遇的時機尚在奔赴青島文化盛宴的旅途中,歷史的霧靄逐漸散去,時間也是最好的過濾器,它在等待那些能夠進入其中並且呈現光芒的生命。每一座城市都是有生命的,它們的沉思傾聽,它們的呼吸起伏,它們夢想飛翔的慾望與激情,最終決定了它們對世界說話的方式。青島擁有大海,也被大海接納,在時間的鏈條上,我看到了燃燒于海天之間的藍色火焰,它使青島以宿命般的力量承接著海洋的惠予。而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