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復仇之刀 第二章 禮數周到,冷酷宰人

我們就來看看,一柄小小的刀子,閃爍的刀光中,社會如何通過非法的方式,實現它的正義。

武松帶了三兩個土兵,離了縣衙,將了紙硯筆墨,還有那把尖長柄短背厚刃薄的刀子。叫兩個土兵買了些雞鴨魚肉和果品之類,來到家中。

帶著筆墨紙硯幹什麼呢?

武松對潘金蓮道:「明日是亡兄斷七;我今日特地來把杯酒,替嫂嫂相謝眾鄰。」喚土兵先去靈床子前,點起蠟燭,焚起香,列下紙錢,把祭物去靈前擺了,堆盤滿宴,鋪下酒食果品之類,叫一個土兵後面燙酒,兩個土兵門前安排桌凳,又有兩個前後把門。

為什麼還要把門的?

安排好,武松便叫:「嫂嫂,來待客。我去請來。」武松請到四家鄰舍並王婆,在請這些鄰居時,武松非常謙恭有禮,言談舉止非常得體,這說明,武松雖然傾向於暴力解決問題,但是,他也是一個鞠躬如也的好鄰居。武鬆動輒說自己粗魯,其實,他在梁山好漢中,他的言談舉止算是很彬彬有禮的了。

更重要的是,胸中一團殺氣,臉上卻一團和氣,滿腹殺機卻毫不露聲色,武松做得出,魯達、李逵做不出,林沖也做不出。

與魯智深、李逵相比,武松是最有心數的,做事時心中是最有規劃的。

像魯智深、李逵,往往都是率性而動,事前並不謀劃,臨事全憑感覺,結果也往往沒有預料。這樣的人,可愛,但沒有什麼準頭。

而武松,在不動聲色中,心中早已盤算好了一切,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目標,每一個方式方法,每一個結果,都瞭然於心。

看他做事,當時不一定明白,但事後一看,環環相扣,絲絲入扣,天衣無縫,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這樣的人,令人佩服!有時也讓人害怕!

但此時偏偏有人不怕他。潘金蓮和王婆。

他們已得到西門慶的通報:武松告狀不準。

於是她們放下心不怕他,大著膽看他怎的。

她們哪裡知道,武松根本就是一個不會告狀的人。

對他們而言,如果武松告狀准了,倒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局。

鄰居們坐好,武松搬條凳子,坐在橫頭,便叫土兵把前後門關了。

武大郎家的門,總是關來關去的。

只是開門關門的人變了。

那後面土兵自來篩酒。七杯酒過,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過了杯盤,少間再吃。」

武松抹桌子。眾鄰舍就要起身告辭。武松把兩隻手一攔,道:「正要說話。一干高鄰在這裡,中間那位高鄰會寫字?」

原來不是為了吃酒,吃酒是為了說話。說什麼話呢?

還要寫字。寫什麼字呢?

其中的姚二郎便推薦胡正卿:「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

武松便唱個喏,道:「相煩則個。」

捲起雙袖,去衣裳底下颼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來。

不光要說話,要寫字,還有刀!

這把刀自從直指何九叔,逼他拿出證物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麼,此時,武松又一次亮出尖刀,又指向誰?

首先,刀指王婆,震懾鄰居。

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握住尖刀,指定王婆。兩隻圓彪彪怪眼睜起,卻看著眾鄰居。

你看他一心三用,何等從容!

武松道:「諸位高鄰在此,小人『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並不傷犯眾位,只煩高鄰做個證見。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過臉來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償他命也不妨!」眾鄰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動。

回過頭來,看著王婆,喝道:「兀的老豬狗聽著!我的哥哥這個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卻問你!」

又回過臉來,看著婦人,罵道:「你那淫婦聽著!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謀害了?從實招來,我便饒你!」

那婦人道:「叔叔,你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潘金蓮的這句話,看似說的在理,其實已經暴露出她對武大情分之淡薄。

因為,「干我甚事」,是一個歧義句,它可以有兩種理解:第一,武大的死,不是我謀害的。第二,武大的死,我漠不關心。

潘金蓮的意思當然是第一種,但是,無意之間,卻透露出她漠不關心的心態。丈夫死了,按說應該痛心疾首,怎麼能說不干我事呢?

武松一聽,更加憤怒,不等潘金蓮說完,把刀胳察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潘金蓮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子把潘金蓮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

然後,右手拔起刀來,再次指定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

王婆要脫身脫不得,只得道:「不消都頭髮怒,老身自說便了。」

武松叫土兵取過紙墨筆硯,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句寫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著說:「小……小人……便……寫……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

你看這一瞬間,幾番眼光閃爍,幾番刀光閃爍。這把刀子,從對著王婆,到插在桌子上,又拔起來,指著王婆,再指著胡正卿。所指之處,人人喪膽,寒光閃處,個個心驚。

胡正卿拿著筆,道:「王婆,你實說!」

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什麼?」

剛才嚇傻了,答應說。現在稍一冷靜,知道說出來的後果,又抵賴不說了。

王婆畢竟老練。

武松的刀子馬上又對準了潘金蓮。

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

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擦了兩擦。

這兩下,徹底摧毀了潘金蓮的心理防線。

她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說便了!」

潘金蓮驚得魂魄都沒了,只得將如何勾搭上西門慶,如何踢傷武大,又如何下藥毒死武大,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王婆見無可抵賴,也只得招認了。胡正卿把二人的口供寫了,叫他兩個都點指畫了字,四家鄰舍也畫了名,也畫了字。

一天之內,一樁數人串通的謀殺親夫案便真相大白。陽谷縣的這個都頭,刑警大隊長,真箇了得!

那麼,真相大白之後,武松會把潘金蓮、王婆交給官府處置嗎?

武松並沒有按照法律來辦事!他要私力維護正義。所以,真相大白口供在手,他並不押解潘金蓮和王婆去縣衙,讓他們接受法律的懲罰。

他叫土兵綁了王婆。又叫土兵取碗酒來供養在靈床子前,拖過這婦人來跪在靈前,灑淚道:「哥哥靈魂不遠!今日兄弟與你報仇雪恨!」叫土兵把紙錢點著。

潘金蓮一看不好,正待要叫,武松的尖刀划過一道寒光,一切都了結了。

潘金蓮的怨,潘金蓮的恨,潘金蓮的惡,潘金蓮的罪……一切都結束了。

這一把刀子,徹底清算了潘金蓮的一生,也清算了叔嫂之間的愛恨情仇。

殺了潘金蓮,又割下頭來,取一床被來把頭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

我們看他殺人後的一連串舉動:割頭,包頭,揩刀,插鞘,還洗手!套用一句當代青年喜歡的一句話:他好酷啊!

是的,武松是《水滸》好漢中最酷的,又是最喜歡耍酷的。

這一連串的舉動,一定看得眾位鄰居心驚肉跳。這裡既有武松的從容鎮定,又有他的冷酷無情。

酷,就是冷酷。

末了,他面對目瞪口呆的眾位鄰居,唱個喏,道:「有勞高鄰,甚是休怪。且請眾位樓上少坐,待武二便來。」

一個大行殺戮的人,偏偏禮數周到。

最可怕的,就是這樣的人。

而且,此前,他安排何九叔和鄆哥呆在他的房間,關照他們不要著急,去去便來。

既是稍等便來,一定不是什麼大事,不是棘手的事。

但是,他這一去,半天之內,幹了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處理了這樣一件棘手的事。

現在,他把眾鄰居關在哥哥家裡,也告訴他們,去去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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