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骨肉為仇 第三章 打虎易,拒嫂難

到此時,武松徹底明白了潘金蓮的內心。他只好把頭來低了。

潘金蓮步步進逼,武松雖然步步為營、負隅頑抗,但是,至此,武松已經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他已經毫無對付潘金蓮的辦法。

在景陽岡上,面對咆哮的大蟲,他雖然心驚肉跳,但是,他沒有失去章法。

在兄長家裡,面對鶯聲燕語的嫂子,他心煩意亂,並且,他已然沒有了方寸。

現在,潘金蓮就要長驅直入直搗龍城了。

潘金蓮起身再溫了一壺酒,來到房裡,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說道:「叔叔只穿這些衣裳,不冷?」

如果說,前面的語言撩撥,還是試探,這在武松肩上的溫柔一捏,就是直接的火力偵查。隨著武松漸漸喪失主動,喪失反抗力,潘金蓮越發大膽。

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也不應她,只低頭用火箸在火盆里簇火。

為何不應?因為武松已經沒有了應對之策,不知道怎麼應。

潘金蓮見他不應,劈手便來奪火箸,口裡道:「叔叔,你不會簇火,我與你簇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熱便好。」

從酒要雙杯,到火要常熱,再加上劈手奪火箸這樣發嗲的行為,潘金蓮太有才啦。

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聲。

是的,武松只有無計可施的焦躁。從六七分的不快再到八九分的焦躁,武松感到自己在這個溫柔的尤物面前,是那麼無能。

為什麼不做聲?

因為說不過對方。

為什麼焦躁?

既是因為對方的無禮,也是因為自己的無力。

潘金蓮的進攻越發大膽,她再斟一盞酒,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盞,看著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

這就不再是曖昧了,這是逼宮!是攤牌!

還要注意的是,此前潘金蓮稱呼武松,一口一聲的「叔叔」,現在,突然變成了「你」。

這個變化表明,潘金蓮在試圖打破叔嫂倫理,試圖改變兩人既定的社會關係!

事實上,潘金蓮也是被武松逼的:一個多月了,多少無微不至的關懷,多少殷勤備至的照料,多少小心,多少愛意,多少秋波,多少情話,你一直一邊接受這些,一邊卻裝糊塗,你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你給我一個明白!

現在,問題擺在武松面前,解決它,不難,卻也難。

武松拒嫂,難過武松打虎。

為什麼?打虎,打死即是。

拒嫂,卻不能簡單一拒了之。

難在既要堅持道德倫理,又能給潘金蓮以安慰,不至於激化矛盾。原因有三:第一,潘金蓮畢竟是嫂子,是家庭內部成員,在傳統中國家庭里,有「長嫂為母」的說法,尤其是像武大、武二這樣父母雙亡的兄弟,更是如此。下文里,潘金蓮在責罵武松時,就明確提到了這句話。第二,激怒了潘金蓮,不僅導致叔嫂關係破裂,重要的是,武大在老婆和兄弟之間,將何以自處?第三,更重要的是,潘金蓮必然遷怒於武大,必然更加仇恨武大,夫妻關係也必然難以為繼。

事實上,愛情可以升華,也可以轉化。處理得好,愛情可以轉化為一種持久恆定的互相之間的默契和關心,轉化為近乎於親情的情感。而處理不好,則會因愛生恨,轉化為刻骨的仇恨。

拒絕潘金蓮的愛情,需要武松的道德。而如何讓潘金蓮對自己的愛情轉化為親情而不是轉化為仇恨,則需要武松的智慧。

武松有沒有這樣的智慧呢?

至少直到現在,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潘金蓮對武松是很好的。不管武松是怎麼理解的,武松也一直接受潘金蓮對他的殷勤備至的照料。

應該說,武松有處理好他和潘金蓮關係的良好基礎。

但是,我們看到的,卻是讓我們非常尷尬、非常失望的情景。

武松劈手奪過潘金蓮遞來的酒杯,潑在地下,說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差點兒把潘金蓮推一交。

武松睜起眼來道:「武二是個頂天立地,噙齒帶發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裡認得是嫂嫂,拳頭卻不認得是嫂嫂。再來休要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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