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磨刀霍霍 第二章 官場自有默契,人心難存公道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知心朋友就是知心朋友,陸謙太知道林沖的心了!林沖有了這樣知心的朋友,林衝心里的一切他都知道,林沖怎能逃脫陸謙專為他的心設下的陷阱呢?

但這計策好,卻還有一個關鍵問題。這個問題不解決,這個計策還是不能實施。

這個關鍵問題,實際上就是一個關鍵人物。這個關鍵人物不點頭,他們不敢做,這個關鍵人物不加入,他們不能做。這是什麼人呢?

這個關鍵人物就是高太尉。

沒有高太尉,這連環計的第一計就不能實施:沒有高太尉,就沒有寶刀。一時三刻哪裡去找一把真正的寶刀呢?

沒有高太尉,這連環計的第二計更不能實施:沒有高太尉,就騙不來林沖,沒有白虎節堂,就不能安排林沖的罪名。

你看,這個計策里,需要的兩個關鍵的道具是:一把寶刀,一個白虎節堂。

而這兩者,都非高俅高太尉不能提供。

還有,他們最後要安排的罪名是:林沖意欲行刺。行刺的對象是誰呢?當然是高俅。

所以,高俅本人,也要成為道具。

現在的問題是:太尉是堂堂的國家的最高軍事長官,能做這樣的齷齪事嗎?白虎節堂是堂堂的國家商議軍機大事的地方,能用作一幫小人陷害忠良的陷阱嗎?

陸虞候曾經把自己的家送給高衙內作犯罪現場,這還是他的私人場所,他有權這樣處置。

但白虎節堂可是堂堂國家機關!而且,高太尉不僅要對這一計策點頭同意,他還要親自出馬,在此計中擔任最重要的角色,從設陷阱到出場地到捏罪名,都必須由他親自出面才行。

當然,這兩個小人還是不敢直接把這主意告知高太尉,他們求助於太尉府里的老都管。他們對老都管說:「若要衙內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沖性命,方能夠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

談論要害一個人的性命,按說應該小心謹慎,偷偷摸摸。但這兩個小人如此輕描淡寫,就告訴老都管了。顯然,他們也很了解老都管。

老都管真的會在聽到這樣的主意時,毫不吃驚並贊成這樣下流的主意嗎?

是的,他也沒有一刻猶豫,就認可了這個歹毒的計策。

這老都管對於要害林沖,竟然也是連一點吃驚也沒有,一點猶豫也沒有,一點慚愧也沒有。

在太尉府里謀劃殺人,竟然沒有一個阻攔的,沒有一個反對的,不要一點遮掩,不要一點保密。大家其實都把對方看穿了,就像以前的一則廣告詞: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大家都是害蟲。誰也不要藏著掖著,都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也都知道別人是什麼東西,簡單地說吧,大家都不是東西。所以,彼此也就不需要裝腔作勢,就直來直去吧。

這堂堂國家的太尉府,裡面窩藏著的都是一些什麼東西啊!從裡面走出來的,一個個都衣冠楚楚,一個個都氣宇軒昂,一個個看起來都人五人六,冠冕堂皇,好像都是國之棟樑,原來卻儘是衣冠禽獸!

這是我們想像的莊嚴肅穆的國家軍事機關嗎?這是虎窟狼窩!

但問題還是:老都管敢對高太尉說出這樣下流的話,要高太尉做這樣下流的事嗎?

沒想到,老都管一聽,不但自己毫不猶豫,並且說:「這個容易,老漢今晚便稟太尉得知。」

老都管在高太尉身邊時間久,關係近,當然更知道他是什麼東西,所以,他說:「這個容易。」為什麼容易?因為他知道,高太尉干這樣缺德的事,是太多了,太容易了,高太尉自從當上太尉,不就一直在幹缺德事嗎?幹缺德事是他的專業,是他的愛好,他做這樣缺德的事,不僅毫無法律上的阻礙,毫無道德上的阻礙,甚至毫無心理上的阻礙,他本來就是狼心狗肺!

於是,老都管當晚就來見高太尉,說:「衙內不害別的病,卻害林沖的老婆。」並把陸虞候的計備細的說了。高俅說道:「如此,因為他渾家,怎地害他?我尋思起來,若為惜林沖一個人時,須送了我孩兒性命。卻怎生是好?」都管說:「陸虞候和富安有計較。」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喚二人來商議。」

這高俅真的是恬不知恥,這樣的事,他幾乎連一絲做作都沒有,一點虛偽都沒有,直接出面,與下屬商量這樣的陰謀。所以我說他不僅沒有良心,連一點羞恥心、自尊心都沒有。如果他尚有一些自尊心,哪怕他要害林沖,他也可暗示下面的人去做,總不至於自己出面吧!

小人我們見過,但像高俅這樣毫不羞恥地赤裸裸地做小人,少見;壞人惡人我們見過,但像高俅這樣毫不掩飾地作惡,少見。這小子從小爹媽大概就沒教過他是非好歹,後來又沒有讀過什麼書,既無家教又無聖教,從而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禽獸。

那麼,陸謙、富安進來後,高太尉會批准他們的計策,並身體力行嗎?

高俅,顯然是一個沒有道德感,更沒有道德自尊心的小人。

陸謙、富安這兩個小人也知道高俅是小人,所以,才敢於拿殺人的事與他商量,並且要他動手。

所以,陸虞候、富安這兩個小人想出這樣下流的主意,並且把高太尉當作計謀中的主角,這表明了,在他們內心裡,是根本不把高太尉看作堂堂太尉的,甚至不把他看作具備一般道德水準的人,而是把他看作徹頭徹尾的下流胚的。簡單地說,他們骨子裡就沒把高太尉當作好人,因為他們知道高太尉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我們知道,我們在平輩面前,在一般同學、朋友面前,往往可以放言無憚,開玩笑,說怪話,嬉笑怒罵,甚至胡說八道,但是,一旦旁邊有了師長輩,有了領導,我們就會很注意自己的語言,至少不會再胡說八道。為什麼呢?這除了我們自己想表現好一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這就是對師長輩或領導的尊重。

敬重人、尊重人,就要把他當作君子,而不能把他當作小人,就要和他說正經話,做正派事,而不是拉他下水,和他一起做下流事。

《墨子·公輸班》有如下記載:公輸班為楚造雲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齊,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公輸班。公輸班曰:「夫子何命焉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願藉子殺之。」公輸班不悅。子墨子曰:「請獻十金。」公輸班曰:「吾義固不殺人。」公輸班為什麼不悅呢?因為,墨子請他去殺人,還要為此送他十金作為酬金。他覺得墨子侮辱了他的人格,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所以,墨子阻止楚國攻宋,他的辦法是:用君子的辦法對付公輸班,接著用小人的辦法對付楚王。墨子知道公輸班是君子,是有道德、有自尊心的君子,所以,他只用了這一招,就說服了公輸班。

一次,顏淵問孔子,怎樣才能算是仁。孔子說:「不合禮的不看,不合禮的不聽,不合禮的不說,不合禮的不做。」只有這樣,才能叫做仁。按一般理解,不合禮的,不做,不說,也就行了,為什麼還要不看,不聽?因為,一個有道德自尊的人,即便是在對不合禮之事的看和聽中,也會強烈地感受到對自己道德品性的輕辱。所以孔子曾經說過,「自吾得由而惡言不入於耳。」就是不聽那些不合道德的話。

高俅,會坦然聽著兩個小人對他說這樣下流而歹毒的計謀,而不感到羞恥嗎?

待陸虞候、富安進來,他直接問:「我這小衙內的事,你兩個有什麼計較?救得我孩兒好了時,我自抬舉你二人。」陸虞候向前,把他的陰險下流連環計又說了一遍,最高領導高太尉當即拍板:「既如此,你明日便與我行。」陸謙的連環計被批准執行了。

於是由全國最高軍事長官軍委主席兼國防部長為總指揮,太尉府虞候為具體責任人的「殺人奪妻工作組」成立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一切又都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進展著,一張大網已經張開。而林沖,每日和魯智深上街喝酒,他不僅瞞著魯智深,而且自己早已將高衙內兩次調戲意圖佔有他妻子的事不記心了。君子大意,小人小心,君子為什麼又叫大人?就是因為他老是大意,小人為什麼叫小人,因為他總是懷惴著那一顆小心!

豹子頭將一頭撞進大網,被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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