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三、絕對隱私

羅陽開始很認真地和趙小柔商量結婚的事。

本來羅陽也沒想到要這麼快,但是他發現,兩個人確定關係以後,趙小柔還是要每天回到自己家裡去。這讓羅陽多少有些落寞,他很直接地問趙小柔,能不能幹脆搬來和他一起住。趙小柔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羅陽很奇怪地問為什麼。趙小柔說:「不為什麼!就是想,結婚以後再住在一起。不然,我緊張。」

羅陽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趙小柔和張力那段往事,不是嫉妒,是憐惜。他猜測在張力之後,趙小柔的心理一定承受了很多痛苦,自己不僅要撫平她的傷痛,還要幫她重新建立對愛的信心。羅陽說:「那好,咱們結婚吧!」

趙小柔沒想到羅陽的決定這麼突然和堅決,把自己給嚇到了。羅陽看著趙小柔的狐疑,柔聲卻又嚴肅地問:「怎麼?你不願意嗎?」

趙小柔含混地說:「不是……我沒有……只是,太突然了。」

羅陽說:「你不是答應我的求婚了嗎?是不是……」

趙小柔趕緊說:「不是。我沒有後悔。我只是覺得咱們是不是還需要個過程?我們……這個時候結婚……會不會太突然了?」

羅陽抓住趙小柔的手說:「一點也不。我後悔我說的太晚。我們畢業都有6年了,如果六年前我就說,你現在早就是我老婆了。如果8年前我就說,我現在都當爹了。小柔,我們都不是少男少女了,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我完全可以對這個決定負責。你也可以的。我知道你想什麼,你別怕,我們的生活會很好。我們肯定也會有爭吵、也會有摩擦,也會有分歧,但是你記住,我是愛你的,這個承諾是不會變的。你相信我嗎?」

趙小柔眼含淚水,努力點點頭。

接下來羅陽就開始籌劃:什麼時候結婚?趙小柔想了想說:「你決定吧!我聽你的。」羅陽沉思了一會說:「領證登記可以很快的。你見過我媽了,沒問題;我什麼時候也去你們家認認親?」

趙小柔猶豫了一下,說:「還要嗎?現在結婚又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羅陽笑了,說:「那也得告知一下啊!養了這麼大的閨女,說跟別人走就跟別人走了,父母怎麼也得知道啊!不然你爸你媽哪天上法院告我去,說我拐帶。我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趙小柔抬起頭來看著羅陽,眼睛裡充滿著淚水,說:「你一定要見嗎?」

羅陽遲疑著看著小柔,說:「得見吧!」

趙小柔說:「那好。你有個思想準備,明天一早跟我走。」

就為這一句話,羅陽一宿都沒怎麼睡著。翻來覆去,羅陽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羅陽趕緊起來梳洗打扮,早早把車停到了趙小柔樓下。羅陽坐在車裡,楞了十多分鐘才給趙小柔發簡訊,說自己到了。趙小柔很快回信,說馬上下樓。

羅陽在駕駛座上搖開窗戶注釋著趙小柔的樓門,沒幾分鐘,趙小柔果然出來了。穿的是灰罩衫牛仔褲,天氣已經涼了,趙小柔胳膊上還搭著一件黑色的外套。趙小柔看見了羅陽在沖自己招手,就徑直走到羅陽的車跟前,拉開車門就上車。落座後簡單明了地說:「昌平。走吧!」

羅陽徑直開上了八達嶺高速,在趙小柔的指引下,羅陽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出口出來的。反正這個地方應該快到延慶了,羅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來這個地方,實在有點偏遠。

出高速,走柏油路,再走一節土路,路邊上除了村莊,突然出現了一個院子。趙小柔說:「到了,挺路邊吧!」

羅陽一臉狐疑地把車停在路邊,臨下車的時候不住地左看右看。趙小柔說:「放心吧,這裡很少過大車,不會刮到它的。」

羅陽跟著趙小柔邁進院子。院子是農村場院的結構,似乎有好幾個套院。每個院子都是三面房屋,屋子前還有個走廊。走廊里,三三兩兩的老頭老太太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曬太陽。羅陽意識到,這裡應該是養老院。

趙小柔帶著羅陽徑直走到最後一個套院。這個院子里瀰漫著不太好的味道,而且也沒有老人出來曬太陽,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在院子里的鐵絲上晾曬著尿布一樣的東西。其中一個大姐看見他們兩個進來,友好地沖趙小柔一笑,說:「來了?」

趙小柔也點點頭,說:「這周還好?」

那位大姐沖其中一間屋子努了努嘴,說:「進去吧!我剛給他洗完頭。」

趙小柔下意識地拉了一下羅陽的手,羅陽也下意識地攥緊了趙小柔的手,兩個人一前一後牽著手進了屋子。

羅陽一進門就看見了一張單人床,床上躺著一個老頭。老頭閉著眼睛,頭髮灰白,面色還好,似乎在睡著。趙小柔走進來,熟練地放下包,拿起旁邊的毛巾和熱水壺就到架子邊上,一邊燙毛巾一邊對羅陽說:「你坐吧。等我一下。」

羅陽看著趙小柔出去接涼水,看著她端著盆進來淘毛巾,看著她熟練地掀開被子給老頭擦身體。忙活了一陣子,趙小柔才看著羅陽說:「這是我爸。你見著了。可是他見不到你。十多年了,他一直這樣,植物人。」

羅陽驚駭地後退了一步,說:「怎麼沒聽你說起過?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弄的?」

趙小柔一邊給老頭揉著手指,一邊說:「我高考完就這樣了。」

羅陽說:「是事故嗎?還是得了什麼病?」

趙小柔說:「都不是!是我媽!你能見我爸,可見不到我媽。她被判了無期,去年減了刑,可是也還有小十年才能出來。你不是直系親屬,沒法探視。」

羅陽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他抓著趙小柔的胳膊說:「小柔,這是怎麼回事?」

趙小柔平靜地說:「我高考一結束,我爸就向我媽提出離婚。我媽是那種控制欲和佔有慾都特彆強的女人。她的生活中心只有我爸。他們結婚20多年,我爸就被束縛了20多年,用他的話說,是從來沒有過高潮。他覺得我媽對他的愛是令人窒息的,是他不能承受的,但是因為我的緣故,他一直隱忍著沒發作。

我爸是個很好的人,很浪漫,愛生活,但是就是受不了猜忌和控制。可是我媽不懂這些,她只知道我爸長的帥,人又開朗外向,太容易招女人。我爸是中學老師,教高中語文。本來是班主任,可是我媽老師懷疑有女學生向我爸投懷送抱,就生生去學校找校長,想方設法不讓我爸帶班;後來我爸又是學校語文教研組的負責人,就因為我媽懷疑一個女老師跟我爸有染,就又去鬧……我高考那年,兩個人幾乎到了不說話的地步。我也知道,那個時侯兩個人吃不在一起、睡不在一起,但是我天真地想,如果我努力考上好大學,他們也許會緩和的。

後來,我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是第一志願。我爸我媽都很高興。我爸當時就給我一筆錢,說我可以出去旅遊,去海邊、去爬山都可以。我興沖沖地就和幾個同學去了,回來就發現,我爸成這樣了,我媽被警察帶走了。

那些日子我只能住在姑姑家。姑姑說,是我爸有意把我支走的,他向我媽提出離婚。我媽當然不答應,哭了、鬧了還打了很多東西,還揚言要去學校揭發我爸。可我爸鐵了心要離,說再也不想過那種日子。

姑姑說我媽當時認定我爸是在外邊有人了,才會如此絕情。她還跟蹤了兩天我爸,跟蹤出了什麼結果她也不說。我就知道,她後來給我爸打電話,說她同意離婚了,讓我爸回家來簽協議。我爸回來了,我媽做了一桌子飯,說是想最後吃一頓飯。我爸吃了,也喝了酒,然後,就這樣了。」

羅陽不知說什麼好,他只能問:「你媽媽在飯里……」

趙小柔說:「是在酒里放了安定。等我爸一睡著,她就給我爸打了一針。她是醫生,她知道怎麼能救人,也知道怎麼能殺人。」

羅陽說:「那她現在……」

趙小柔看看一動不動的父親,說:「她以為自己能殺了我爸,然後再自殺。可是她沒有,下劑量的時候,她還是心軟了,所以我爸就成了這樣。她是去自首的。她說她以為我爸活不成了,她也想陪著我爸一起死。如果她自殺,到了那邊我爸還是不會原諒她;如果她是被槍斃的,或許我爸還能接受她。」

羅陽摟住了趙小柔的肩膀,說:「你怎麼從來沒說過這些?」

趙小柔目光獃滯地說:「我能跟誰說呢?簡寧和藍芸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我從來沒跟她們提起過。我覺得這是我人生的羞恥,我有這樣一個母親,偏執、狂躁,把自己的愛當作武器,動輒就要和相愛的人同歸於盡。

上大學以後,我對於家庭充滿了仇恨。我不信任愛情,你不能說我媽不愛我爸,可是這種愛除了折磨別人還能有什麼?難道愛就要這樣?

我工作以後給我爸找到了這間養老院。我媽進去5年我才去看過她。我是想問她,她後悔不後悔?她說她不。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被判死刑,因為當我爸不再愛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比死還要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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