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煞風景事 權也拳哉王

兒子讀書粗心,總寫別字,權拳不分,權力寫作拳力,權利成了拳利,拳頭錯作權頭。我屢作糾正,他仍似懂非懂。後來我偶然想起些事情,發覺兒子的別字真錯得有些意思。是不是生活中一些很常識的事情讓他權拳錯覺,也未可知。

三十歲以上的中國人還應記得一幅油畫:《毛主席去安源》。青年毛澤東身著藍布長衫,左手夾著雨傘,右手握成鐵拳。我記得小學學過一篇說明文,課文題目與油畫同題,文章對毛澤東那拳頭作了重點描述。看看後來的歷史,似乎毛澤東槍杆子裡面出政權的理論,就是這拳頭的某種藝術意向的延續,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似乎也是這拳頭的演進。

到了「文化大革命」,有一幅宣傳畫很常見:一個碩大無比的拳頭下面壓著地富反壞右。我記得當時畫藝再低劣的畫師或畫匠,畫出的拳頭都一律的堅強有力,而拳頭下的牛鬼蛇神們正因為作畫者技藝粗糙而不堪入目。人們記憶猶新的是當時的打砸搶在很多地方就成了政權的天職,政權徹底淪落為「政拳」。因為我父親是「右派分子」,所以看著拳頭下面那個戴眼鏡的「右派」作痛苦狀,我心裡就特別難受,似乎那就是我的父親,儘管他並不戴眼鏡。

現在已是二十一世紀了,我還老聽說農村幹部為抓計畫生育、催收上交款而去農民家抄家,發現拳頭仍是很多機關部門的重要工具。報載,一位農民,僅僅因為將《人民日報》和當地報刊上登載過的國家關於減輕農民負擔的文件搜集起來,在群眾中間宣傳,就被當地政府認為有罪,抓了起來,毆打致殘。有位在當地鄉政府吃過苦頭的農民向我哭訴道:那些當書記、當鄉長的,他們也是農民的兒子,卻跑到我們這裡來欺負農民,他們自己的父老鄉親在家裡也受著他們一樣的農民兒子的欺負!

一個冬夜,中央某新聞單位駐某省記者站的站長約見我,專門同我說起基層幹部欺壓農民的事情。他說的是樁樁血案,聽了令人心酸。這位年輕人就因為不願放棄自己的良知,寫了很多「內參」上報真實情況,而遭受了不公正待遇。我只是默然地聽他講述,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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