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因為遲遲沒有公布縣委縣政府領導的變動,隴水縣官場愈加顯得撲朔迷離起來,縣委書記董嵬還是那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彭一民也回到了楚西,深感壓抑,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而坊間的傳聞也就更加豐富起來。坊間都在傳說,隴水官場可能要面臨大換血,縣委書記和縣長都要換。

傳聞最多的是隴水縣班子可能面臨的改組。最普遍的說法是縣委書記可能要從市裡派來。縣長從本縣的副縣級領導中產生。縣委常委中,紀委書記和組織部長是異地任職的,兩位年紀都有些偏大了,不太有可能進入縣長的競選。最有可能競爭的就是兩個人,縣委副書記彭一民和宣傳部長陳默。

對於這些傳言,陳默只是姑妄聽之,不摻和,也不解釋。下班後就回到自己的宿舍,看書上網。儘管他行事如此低調,生活還是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首先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員,見到他夾著公文包進出時,隔老遠就站著躬身打起了招呼,似乎每一個都認識他似的。他那在縣招待所的臨時宿舍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了。幾乎每一個晚上都有人來他的宿舍走動,大多是縣裡各局的一把手吧,也有一些雖然是副職,卻自認為領導對自己印象不錯的人。

這天,陳默早上夾著公文包下樓,準備去上班的時候,一個聲音叫了他一聲,陳部長。陳默站了下來,樓梯的轉角處,站著一個約三十歲左右的人,左手夾著公文包,右手端著一個磁化茶杯,正在滿面笑容地看著他。陳默認得是委員之家的所長任達。任達是縣政協的副秘書長,兼著招待所所長,是一個胖得下巴都有兩層的人。據說當年是某局的一位副局長,卻不知道為什麼混得不好,最後進了政協當了一個副秘書長的閑職。陳默笑了笑,說,任所長,早啊。任達躬著腰說,陳部長,您住在我們委員之家,是我們的光榮,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原諒啊。

陳默笑了笑,說,不錯不錯,謝謝你們了。

任達躬著腰,卻把臉微微仰著,好像無限崇敬地看著陳默,期期艾艾地說,陳部長,我是來找您的,您看?

陳默一愣。自己到隴水近一年了,這個任所長一直沒有來過自己房裡一次,這次卻怎麼想著清早來拜訪?想著,連忙笑著說,哦,好的好的,我們屋裡談吧。

進了屋,陳默請任達坐下後,說,任所長,你喝什麼茶?

任達一笑,說,隨便隨便,不要客氣的,陳部長。

陳默說,那就毛尖吧。說著就走向飲水機。任達連忙站了起來,搶過去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哪能讓部長給我倒茶。

陳默笑著說,你是客人嘛,客人來了,主人不泡茶,豈不失了禮?

任達說,陳部長,半年來,我忙於政協那頭的工作,對您招待不周。今天是來向您請罪的,請您原諒。

陳默說,這話從何說起。我住在這裡,已經是夠麻煩你們了,哪有什麼招待不周的。

陳默這樣說,任達樣子就更加難受起來,說,部長,您要是批評我,我心裡還會好受一些,您批評我吧。

陳默就沉默起來,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對於任達,他確實不夠了解,更不知道任達為什麼會突然拜訪自己,一口一個道歉。正想著,任達說,陳部長,您現在公務很忙,找您的人太多。我給您配一個專職的服務員吧,可以給您打掃一下房間,洗洗衣服。

陳默連忙婉拒,說,謝謝你,任所長。自己可以打掃房間和洗衣服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任達卻已經打起電話來。不一會,就有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孩走了進來,向任達點了點頭,說,所長,您找我?

任達說,小羅,陳部長工作很忙。從今天起,你就專門負責照顧好首長的生活。

小羅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是。

小羅走後,任達涎著臉說,陳部長,您看,這樣的安排您滿意不?

陳默厭惡地看著任達自以為是的表演,不由得沉下臉來,說,任達同志,我說過,我不需要什麼特殊照顧。小羅就不要來了。再這麼做,我就要批評你了。

任達涎著臉笑了起來,說,陳部長,您批評吧,我是經常挨批評的,您批評我,就是愛護我。您工作那麼忙,我作為招待所長,當然要照顧好您的生活。不然就無以向組織交代。

陳默又可氣又可笑,卻又無可奈何。對於任達這樣臉皮厚的人,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如果他說要給任達一耳光,任達也會涎著笑臉把臉湊上來的。對付這樣的人,陳默想只有不理他,由他鬧騰,到自己感覺沒趣也就好了。當下,陳默提起自己的包來,下了逐客令,說,任達同志,我要上班去了。

任達勝利似的笑著,站了起來,說,那我走了,部長。晚上我再來看您。

上班後不久,龍永壽來了,隨手關上了門。陳默見他如此神秘,不由得笑了起來,說,神神秘秘地幹什麼,有什麼事?

龍永壽公文包里鼓搗了一會,拿出一個材料來。陳默接過材料,一眼就看到了材料標題很醒目的黑體大字,《宣傳部長陳默應向燈籠坪滑坡死亡群眾懺悔》。文章說,陳默是烏龍鄉的駐鄉領導。燈籠坪滑坡時,陳默和原副縣長張子誠作為現場指揮,貪生怕死,沒有及時組織搶救,致使三名老人未能撤離,造成嚴重損失。張子誠已自殺身亡,無從追究,但陳默卻一直沒有積極向組織說明情況,沒有半點的懺悔之心云云。

材料看完了,陳默抬起眼來,龍永壽正在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這是無稽之談嘛,不理他就是了。陳默盡量口氣平穩地說。

龍永壽說,你真能無所謂啊,部長。我們都替你生氣呢。

這倒沒有必要。陳默抽了一口煙,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被動地忍受是不行的,也許我說得太多了,部長。龍永壽說,您可以不抗爭,但您是不是考慮到我們?我們是跟著您的。

陳默笑了起來,說,永壽,難得你如此坦率。仕途進退,我豈能無意?只是,你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更不宜盲動。

龍永壽又怎麼能猜透陳默的心理。自從在蔡鵬面前小小地阻截了一下彭一民後,陳默的心裡掙扎是非常明顯的。陳默向來認為,在背後使絆子是小人所為。而自己,竟然也變得小人起來,這是他痛苦的原因。

陳默繼續說,我不想反擊,也沒有必要。不是不懂得權術,是不屑於。明朝時有個大儒叫陳繼儒說了一句話,我讀後很是震撼的。他說,大巧無術,用術者所以為拙。

龍永壽聽後,只有苦笑的分了。在他看來,陳默太迂腐了,別人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還說什麼大巧無術,真廉無名。

下班後,陳默回到委員之家,房間里果然打掃得很是乾淨整齊,自己換下的臟衣服也被洗得乾乾淨淨地晾在衛生間里。陳默剛一坐下,任達就無聲地走了進來,媚笑著說,陳部長您下班了?

陳默說,是小任啊,坐吧。

任達就斜著身子,用半邊屁股坐在沙發上。說。小羅的服務,您還滿意吧?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就告訴我,我批評她。

陳默連忙說,滿意滿意,。我自己完全可以照顧自己的,沒有必要。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任達打斷了。任達說,照顧領導的生活,是我們的責任,領導日理萬機,身邊又沒有一個親人照顧,怎麼能安心為人民工作?

陳默聽著,心裡不是個味兒。任達這個時候貼上來,估計是與民間組織部的傳聞有關了。但任達這樣的人,卻是不能趕的,陳默只好痛苦百倍地硬挨著,不時應和一兩句。任達終於沒趣,站了起來,說,陳部長,您休息,我就不打擾了,需要什麼,打我一個電話就行。

任達走後,陳默拿起那套乾隆版的《袁了凡綱鑒》讀了起來。正讀得有味,手機響了,卻是馬寧的電話,馬寧說,陳默,在幹什麼?

陳默說,還能幹什麼,在讀書唄。馬寧就笑,說,不錯,是一個知識型領導人才,手不釋卷,學毛澤東呢。陳默大笑起來,說,馬寧,別陰陽怪氣,我在這小縣城,業餘時間能幹什麼?

馬寧說,好了,不破壞你的形象了。你要我辦的事辦成了。

陳默一時間愣了起來,說,我要你辦的事,什麼事?

馬寧說,忘了呀,忘了算了。

陳默說,別別,我這段時間真是有些暈頭轉向了,到底是什麼事?

馬寧說,你不是要我給你們那個自殺的副縣長女兒找一所學校嗎,已經聯繫好了。

陳默不由得笑了起來,說,你看我這記性,謝謝你馬寧,你辦了一件好事。下次來我請你吃酒。馬寧笑了起來,說,酒就免了,還是把你乾女兒送過來吧,別誤了孩子的學習。

掛了電話,陳默想起來自己有一段時間沒有去張子誠家了。自從張子誠自殺身亡後,陳默經常去他家裡看一下,給他的妻女一些安慰和力所能及的幫助。張子誠女兒張茜是一個懂事的女孩,雖然從學校里退學回來了,在家仍然很用功,把她媽媽照顧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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