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張子誠自殺後,整個隴水政壇變得詭譎起來。只要稍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隴水縣政府隱瞞真相的新聞發布會必須要有人負責。縣長林之風已經很久沒有在隴水縣的各種會議上露面了,公開的說法是去省委黨校學習,但私下人們卻有了不少的猜測,其中猜測最多的說法是林之風已經被公安機關控制了。

半個月之後,楚西市委書記龍孝義,市長蔡鵬和組織部長鬍建設等人一起來了一次隴水縣,對隴水縣委所有在家的常委作了一次集體談話。龍孝義主講,大意是希望隴水縣的同志不要背太大的包袱。在抗擊羅娜中,隴水縣的幹部群眾總的來說是好的,隴水縣委是有戰鬥力的。有了問題,就要敢於正視問題,解決問題,走出陰影。

蔡鵬也發表了講話,和龍孝義的講話大同小異。不同的是,蔡鵬最後說,廣源公司硫酸車間爆炸,當然要有一個問責的問題,同志們都要有一個思想準備。有的同志,要負領導責任。有的人,則可能要負直接責任,甚至是刑事責任。共產黨辦事,就是要講認真二字,功必賞,過必罰,這是對人民負責的精神。

陳默靜靜地聽著兩人的說話,不禁有些詫異。以龍孝義上任後的所作所為,陳默一直認為他是一個很強勢的人,今天的這番話卻很原則。而蔡鵬卻顯得強硬一些。從蔡鵬的講話中,陳默敏感地捕捉到一個信息,那就是責任追究馬上就會開始甚至已經開始了。聯繫到林之風一直沒有露面,陳默隱隱約約地預感到,林之風肯定是出事了。

因為好久沒有和蔡鵬見過面了,陳默就想著散會後去賓館拜會一下蔡鵬。但一散會,龍孝義,蔡鵬他們就立即回楚西去了。握別的時候,陳默感覺蔡鵬握著自己的手很用力。時間太緊,陳默只能直截了當地說,蔡市長,真想您呀。我真是懷念給您當秘書的時光呀。

蔡鵬就笑,說,陳默,要擺正位子,整天想著當秘書,能有什麼前途?好好乾,回楚西時就來我辦公室坐坐吧。又說,孝義書記那裡,你還沒有到過吧?

陳默笑了笑,老實回答說,沒有。

有時間也要走一走,走了才熟嘛。孝義書記平易近人,也很愛才。

送走蔡鵬後,陳默回過頭來,見彭一民正看著自己笑著,笑容詭譎曖昧。彭一民說,陳部長,你很容易引起領導的關注。陳默聽了心裡就有一絲不快,笑著說,我本來就是蔡市長的秘書嘛,見了面肯定要親熱一點。

當下兩個人聊著往回走,董嵬誰也不理地已經走很遠了。彭一民說,陳部長,今天領導這些話,你聽出什麼來沒有?

陳默說,不過是一次務虛會罷了,我是沒有聽出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的。又說,彭書記政治敏感性強,我還想問您呢。

我感覺,林縣長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了。彭一民笑著,神秘地說,一場政壇地震就要來臨,我們要做好應對的準備啊。

陳默就笑,說,怎麼應對,又怎麼準備?彭一民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說,陳部長你這是有意裝傻了,你我都不是初入政壇,豈不知危機二字中有危有機。政壇地震來了,機會也就來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陳默笑著介面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是對的。但後面還有一句,惟高材疾足者先得焉,我不是高材疾足者,豈敢有非分之想?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陳默把門關上後,斜靠在沙發上默默地抽起煙來。彭一民剛才的話,對他不能沒有震動,彭一民作為縣委副書記,佔據要津。對他來說此時沒有想法倒是不正常了。而陳默作為縣委排名靠後的宣傳部長,是不太有希望的。如果運氣好,順延而上,大不了排上一個縣委副書記的位子。如果運氣不夠好,也只能原地不動了。

但是,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陳默覺得雖然幾率不大,但通過努力,還是有可能的。一、他本來就是正處級,在隴水縣縣委、政府的副職中,他是惟一的正處級別,算是就低安排了;二、他是蔡鵬的秘書。當年雖然不太得到蔡鵬的信任,但後來經過自己的努力,蔡鵬對自己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蔡鵬是一個樂於樹立自己威信的人,願意搞自己的圈子,跟他的秘書確實提拔了不少;三、有張嘯的引薦,龍孝義知道自己。據龍雲所說,張嘯臨走時是把自己的進退作為政治交代和龍孝義通氣的,這無疑會增加一些分量。

自從和李翔有了那一次的交談後,陳默心裡那一種頹廢已經一掃而光了。是的,李翔是一個諍友,李翔雖然孤傲,卻不是那些一點都不通達世事的人。在某些事情上,李翔比自己看得還要透徹。沒有一個職位,沒有一個平台,一切理想都是空談。手中無利器而枉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是迂腐文人們的自戀和意淫。縣長沒有選上,他連一個覃健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理想事業?

正想著,辦公室門被敲響了。龍永壽含笑走了進來,說,部長正忙啊。陳默笑著點了點頭,說,看點文件,也沒有什麼事。見龍永壽不坐,陳默親自去給他泡茶,同時指了一下沙發,說,永壽,坐坐,自從張縣長出事以後,我們還沒有好好聊聊呢。

龍永壽笑著接過茶,在沙發上坐下了。陳默也離了自己的辦公桌,在龍永壽身邊坐下來,說,這段時間以來,你很辛苦,感謝你分擔了我的大量工作。

龍永壽謙虛一笑,說,都是工作,大家都沒有閑著,尤其是您,不也沒日沒夜嗎?

陳默感慨道,永壽,我來隴水也近一年,對同志們日益了解。我感覺你很有能力,又在鄉下任過鄉鎮黨委書記的,怎麼就到宣傳部當了一個副部長?

龍永壽的臉就紅了起來,說,謝謝部長誇獎,其實我也沒有多大能力,都是在向領導和同志們學習。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要是整天到處去誇耀自己有能力,那就有問題了。陳默說。你很謙虛,但過於謙虛也是不對的啊。椎處囊中,當脫穎而出,這是因為不隱藏自己的尖銳,才能脫穎而出。現在不是流行什麼自我推銷嗎?有時候,自我推銷也是很必要的。

謝謝部長指導,只是,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千古江山,也不知道埋沒了多少英雄。永壽這樣,隴水縣裡車載斗量,原不足惜的。龍永壽啜了一口茶,苦笑著說。陳默不由得心生同情。官場江湖,多少有能力有理想的人屈居人下,空懷抱負。龍永壽這一番話雖然說得淡然,但透過這種淡然,卻也能讓陳默聽出其內心的苦悶和不平來。

陳部長,您是我的領導,但我更願意把您當兄長。龍永壽又說。我不敢稱自己優秀,但也還能對得起領的一點工資。當年在鄉里擔任鄉鎮黨委書記,工作也出色。只是因為信了有為才有位的鬼話,忽略了上層路線,結果別的鄉鎮書記或提為縣領導,或佔據各大局要津,我調到宣傳部當副部長。

恐怕不那麼簡單吧?陳默笑道。說所有幹部升遷都是走上層路線,未免太過悲觀。你以一個優秀的鄉鎮書記到宣傳部來,屬於不溫不火的調動,應該事出有因,這個你有感覺嗎?

龍永壽苦笑起來,說,說沒有感覺,是騙人了。

陳默給自己的杯子里續了水,踱回來在龍永壽身邊坐了下來,微笑著看著他的眼睛。龍永壽說,當年他在任鄉黨委書記的時候,正值全國公有制改革。大賣特賣公有資產。鄉里七十年代時修了一個小型水電站,每年上繳給鄉財政近百萬元。縣委某領導的一個親戚看上了這個電站,想把電站買下來,但出價遠遠低於別的競爭對象。領導打了數次招呼,他還是堅持原則,結果那位領導的親戚沒有能夠如願拿到電站。領導表面上對他仍然如常,其實心裡還是記著這事的。那一年,組織找他談過話,準備調他去縣水利局任黨組書記、局長一職。那位領導反對,泡湯。他繼續留在鄉下當黨委書記一年後,調到了宣傳部。

這位領導現在還在台上。我之所以沒有想法,是因為我知道,只要他在台上,我就沒有希望。領導心胸狹隘,報復心強,這已經差不多是普遍真理了。最後,龍永壽苦笑起來。

陳默聽了,也不好問是哪一位領導,只是安慰了一下龍永壽。說,永壽,我感覺你做得對,不能用原則交換。堅持原則可能得罪一些人,卻是最安全的。這樣說吧,堅持原則上升無望,自保有餘。

兩人聊了一會,陳默笑道,永壽,我們只顧著聊天了,你一定是有什麼事吧?

龍永壽笑笑,坦率地說,也沒什麼事,總覺得這段時間氣氛怪怪的,今天上午又開常委會,想來向您打聽一下動態。就算是我的好奇吧。

陳默大笑說,你如此坦率,令我高興。對政壇的關注,即使是一個普通百姓都有,何況領導幹部?有些人表面上做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內心窺視慾望卻十分強烈,反倒令人厭惡了。

說著,陳默就把常委會的情況對龍永壽說了一遍。龍永壽聽得很仔細,說,部長,你沒有批評我探聽常委會情況,而是如實告訴我,令我感動。我覺得,這次會議絕不會是領導心血來潮。結合我縣近來發生的情況,我感覺,你的機遇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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