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熱帶風暴來了。

宣傳部長培訓班開到一半,省防汛抗旱指揮部發出了藍色預警,熱帶風暴羅娜正悄然在菲律賓以東的西太平洋洋面上形成,在向西北移動的過程中不斷加強,將於三天后在楚西等沿海城市登陸。通知稱,「羅娜」威力將是五十年一遇的。

警報發出當天,陳默接到了縣委書記董嵬的電話,說,陳部長,不好意思,羅娜來了,你的學習只怕要中斷了。縣委縣政府決定,副縣級以上領導要分別下到鄉鎮指導抗擊羅娜的工作。請你克服一下,等結束了再找機會去學習吧,學校那邊,我們已經給你請了假。

有幾個沿海縣的宣傳部長也接到了縣裡的電話。培訓班一下子去了七八個人,只剩二十多人,上起課來也沒意思,學校乾脆把大家都放了回去,宣傳部長培訓班就這樣半途中斷了。

陳默給部里打了電話,叫龍永壽安排司機來省城接。又分別給馬寧,賀年壽等人打電話,說了要回去抗擊羅娜的事情。打賀年壽電話的時候,恰巧那個叫韓娟的小女記者在旁邊。聽說陳默中斷學習回去是為了抗擊羅娜,韓娟搶過手機對陳默說,陳部長,我是小韓,韓娟啊。我想和您一起去隴水,報道一下隴水縣抗擊羅娜的工作,您看行不行?陳默笑著說,歡迎呀,只是,這次是很艱苦的,還可能會有危險,你不害怕吧?韓娟笑著說,我不怕,我到哪兒找您?陳默說,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等下我再聯繫你吧,我的車還要從隴水過來,估計下午才要到這裡,我們連夜走,涼快。

打完電話後,陳默乾脆在寢室里睡了一覺,等待部里的車到來,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部里的司機小劉打來電話才醒過來。

一個小時後,陳默他們上了車。先到電視台接了韓娟,一起在城裡吃了晚飯。韓娟因為要去採訪的是抗擊熱帶風暴,有些興奮,說,陳部長,我這次跟著你去隴水,有兩個要求。陳默笑著問,什麼要求呀,說說看?韓娟笑著說,第一個要求,請您從電視台抽一個攝像人員給我,我自己雖然帶了攝像機,但扛不動。陳默說,這個好辦,我叫縣電視台給你派一個身強力壯的男攝像跟著你就是了。韓娟笑著道謝,說,第二個條件,我要始終跟著你到前線,你到哪裡我要跟到哪裡。陳默大笑,說,這個怕不成,前線當然要去,但不是跟著我,還是跟董書記和林縣長吧。

又半小時後,小車已經行駛在高速公路上了。龍永壽打來電話,問道,部長,小劉接到您了嗎?陳默回答說,接到了,我們現在高速上。龍永壽就笑,說,連夜回來呀,其實不急的,你們可以明天早上回來,連夜回來也太勞累了。

陳默問,現在縣裡的情況怎麼樣?

龍永壽笑著說,像打仗一樣,都動員起來了,縣裡還劃分了責任區,我們宣傳部的責任區在烏龍鄉,重點是烏龍河沿岸的安全。我現在就已經在這裡了,部里的所有同志都和鄉幹部一道進村入戶通知農戶。烏龍河沿岸,縣委的牽頭領導是您,縣政府那頭的牽頭領導是張子誠縣長,他也已經到了。您放心吧。

烏龍河是隴水縣的最大的一條河,也是縣城的飲水源頭,縣城十多萬人和酉縣縣城的十多萬人,都飲用這條河的水。烏龍河早年進行了梯級開發,從隴水縣城上去有四座大壩,應該說是具有相當強的抗災能力的。當下,陳默問龍永壽,龍部長,四個大壩你們都檢查了沒有?目前四座大壩的蓄水高程是多少?如果下暴雨漲洪水,這四個水庫可以蓄多少水?龍永壽彙報後,陳默說,龍部長,你看是不是和子誠副縣長接一接頭,我感覺這些大壩目前的蓄水高程高了一些,建議四座大壩同時開闡放水,把庫容空出來。

龍永壽回答說,部長,您考慮得真是太細緻了,我馬上給子誠副縣長彙報。

陳默說,我們估計要半夜時間才到縣,另外和我一起回來的還有省衛視的記者小韓,你打電話給辦公室值班同志,安排一下賓館。

龍永壽同意了。又說,部長,你從省城回來,不如就在楚西休息一個晚上,看看嫂子和孩子,明天再回到縣裡也不遲的。陳默笑著說,謝謝你,以後再說吧。

掛了電話,陳默很覺欣慰。龍永壽和羅蘭這兩個副部長確實相當得力,尤其是龍永壽,統籌能力和組織能力都很強,而且幹事也很踏實。真不明白這樣的幹部為什麼只安排了一個正科級副部長的職務。在陳默看來,以龍永壽的能力,弄一個大局局長都是綽綽有餘的。

回到隴水縣城時,已經晚上十點半了。小劉問道,部長,回不回宿舍?陳默說,直接去烏龍鄉吧。小劉說,羅娜還在海上呢,也不急這一天半天的,還是休息一下吧。陳默說,羅娜雖然在海面上,但遲早要登陸的,我們就要抓緊沒登陸這一兩天的時間準備,這樣吧,先把韓記者送去賓館,我們再去烏龍鄉。

韓娟說,賓館我就不去了,我跟著您去鄉下。陳默笑著說,你還是去賓館休息一下吧,去鄉里沒有地方休息。韓娟笑著說,我正想體驗一下鄉幹部的生活呢。

見韓娟執意要跟著,陳默說,那就一起去吧,到時候你不要說我沒有告訴你哦。

過了烏巢鎮,烏龍鄉還要繼續向西走。此時月光已經升起來。月光很好,天空湛藍,純凈得彷彿把人心都洗滌一次似的。陳默突然就來了情緒,說,小劉,可以關上燈慢慢走不?小劉笑了笑,說,可是可以的,但要保證領導的安全,關了車燈是違反規定的。

陳默就有些失望,說,多麼美的月色呀,開了車燈就看不清了。

小劉說,我把車停下來,我們賞賞月再走也行。

陳默笑了起來,說,翻過這個坡頂吧。

一會兒後,車終於爬到山頂了,眼前的一切豁然開朗。車燈熄滅,打開車門,月光一下子瀉進來,如同淌下一條銀河。陳默下了車,沐浴在月光下。暴風雨前的燠熱一下子被清涼的月光吸盡,陳默感覺月光一直照進自己的心裡,心也透明起來,通透起來。

從山頂上看去,遠近山巒皆朦朧如夢境。山下,可以看到縣城的萬家燈火,如同繁星。

真美呀。陳默的身後,韓娟張開雙手,感嘆起來。陳默此時心地純凈如水,有多少年,一顆心為慾望役使,從而對這美好月光錯過了領略?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韓娟突然輕輕地吟了兩句詩。陳默的心動了一下,剛剛自己心裡回蕩的,也正是張若虛的千古名作《春江花月夜》,這首寫月光的詩,真是把千古的寂寞和感傷都寫盡了,讀後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憂傷感。陳默不禁接著吟了起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陳部長,您也喜歡《春江花月夜》?

是啊,張若虛這首詩,既把月光的美描寫到了極致,也把人生短暫的無奈和傷懷抒發到了極致。嘆宇宙之無窮,哀吾生之須臾,讀了不由人不生感傷。陳默沉思著,好像是在回答韓娟,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古人吟月詩車載斗量,但就我看來,真正最美的,應該算《春江花月夜》了。

韓娟笑著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古人吟月,不過是幾種境界,一種是抒發人生苦短的感傷,一種是抒發親人兩地的別離愁緒。但真正把這幾種都融合在一起而能動人心魄的,也只有張若虛的這首了。

陳默驚嘆於韓娟對古詩詞的見解,不由得也興緻盎然,和韓娟談起古代吟月詩來。陳默說,中國古代吟月詩,最早見的應該是《詩經》中的部分作品,比較著名的如《詩經?國風?陳風》的詩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再接下來,《古詩十九首》也不乏吟月詩句,主題大多為抒發相思之苦,如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又如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再後來的漢樂府詩中,寫月亮的就更多了,有一首《聽月詩》不太著名,但我比較喜歡,詩是這樣寫的,聽月樓頭接太清,依樓聽月最分明。摩天咿啞冰輪轉,搗葯叮咚玉杵鳴。樂奏廣寒聲細細,斧柯丹桂響叮叮。偶然一陣香風起,吹落嫦娥笑語聲。不說看月而說聽月,確實讓人耳目一新。再往下,文人詩中吟月的成分就更多了,李杜白居易等人都有寫月的詩,尤其是李白最多,但我喜歡的只有《月下獨酌》的幾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韓娟不由得佩服起來,說,陳部長,想不到你對古詩是這樣通曉,簡直可以比我們的大學教授了。

陳默大笑,說,不過是喜愛而已,哪能和大學教授比啊。

韓娟說,我倒是比較喜歡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雖然也是寫情人相思之苦,但意境開闊。當然,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也大類於此。至於蘇東坡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也許男人們喜歡這起句的奇崛,我倒是喜歡下半闋,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和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兩個人正談著吟月詩,龍永壽打來電話,問到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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