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招標公告在楚西電視台和《楚西日報》發布後,大樓修建就算正式開始了。按照蔡鵬副書記的意見,要在臨街的地方找兩間門面做工程指揮部辦公室。陳默沿街轉了一圈,市委招待所附近都是熙熙攘攘的門面房,卻都是有人租了的,生意很好,退不出來。最後找到了兩間,卻是市政協的門面房,前些年上面鼓勵機關創辦實體的時候,人大和政協動作快,在市委大院外面,市委招待所那邊各起了一棟大樓,其實也就是賓館,人大的賓館叫代表之家,政協的就叫政協之家。這兩個之家一樓都是門面房,每年的房租是一筆不菲的數字,而賓館每年收入也相當不錯,因此,人在和政協兩家成了市直機關里福利最好的兩家。陳默看上的那兩個門面,和即將要拆的市委招待所毗鄰,陳默回來向蔡鵬作了彙報,蔡鵬出面和政協主席高倫聯繫,沒費什麼工夫就拿到了。

指揮部掛牌後,陳默在市委辦的工作就基本上讓彭立功兼了,這使得彭立功非常高興,像是憑空撿了不少便宜似的,對陳默也感激起來,見面時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親熱了不少。市裡從建設局和司法局各抽了兩個年輕人來當陳默的幫手,接待前來報名投標的建築公司,協調各方面的關係,都要人來做。掛牌那天,陳默就接到陳良的電話,陳良說,哥,聽說你們要建一棟樓,你負責工程?陳默說,是呀,怎麼了?陳良說,哥,我想拿那個工程。陳默嚇了一跳,心想陳良才到酉縣建築公司上班不到半年,膽子就這麼大了。於是說,陳良,你是不不吃錯藥了,你修條水溝估計還差不離,建房,你的資金呢?技術呢?設備呢?陳良說,哥,你還在用老眼光看人,告訴你,我已經是我們公司的工程項目經理了,我是沒有資金,也不會建房,更沒有設備,可是我們公司有啊。陳默愣了半晌,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二十多年了,他彷彿第一次認識自己弟弟。再接著,他自己也想通了,陳良雖然對他畢恭畢敬,但陳良的性格和他卻相差很大,陳良從小膽子大,敢作敢為,而且有時做事不計後果。當年他考上大學,父母親也不準備讓陳良輟學,準備借債供他們兄弟倆讀書。陳良和誰也不商量,直接從學校就去了礦山打工。陳默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陳良,我是主抓工程不假,但這個事,我不希望你摻和,因為我和你的關係,別人會瞎猜疑,即使是公平競標,也弄得好像是暗箱操作似的。再說,我只是辦事,板子要領導來拍,我算不了數,也幫不到你的忙。

陳良也就不說了,東拉西扯了好一陣,臨到放電話時,才說一句,我就知道,這事兒指望不上你。

雖然定下了報名費須交五千元,無論中標與否都不退還,還要交十萬元的保證金(不中標退還),但掛牌僅僅半個月的時候,來報名競標的建築工程公司還是超過了十八家,房地產行業競爭是越來越激烈了。幾乎所有的老闆都找到過陳默,希望從中得到照顧。陳默只是微笑,決不表態。他知道,這個表態權不在他,甚至不在蔡鵬副書記,因此只是熱情接待,耐心解釋。再就是把從建設局、司法局抽調來的兩個年輕人派出去,對所有報名參加競標的公司進行調查。兩個年輕人倒是很高興,工作熱情很高,陳默知道,出去到各公司開展調查是個肥缺,所以他們高興。

工程招標的廣告打出去了,市電台、電視台每天都在播,《楚西日報》也在比較重要的廣告位置發了出來。自從沈小艷來辦這個廣告後,陳默就比較關注去看《楚西日報》,一看,就看到沈小艷寫老七的報告文學,整整佔了三分之二的版面,標題起得很有氣勢,《揚帆在大潮中》,還配了照片,照片上,老七西裝革履,坐在一個寬大的辦公桌前,氣度不凡。還有一張是老七的匯鑫公司領導班子圍著一張規劃圖紙的集體照,老七的手惦著圖紙的一角,一手指向遠方,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陳默笑了起來,心想沈小艷雖然是從省電視台過來的,觀念並不新,連照片都弄得很是有點模式化,怕除了這兩個姿式找不到其他的照片了。接著又去看文章,雖然滿篇是歌功頌德,倒也能依稀看出老七的一點歷史。原來老七年輕時出身也很貧寒,兄弟倆靠做干豆腐沿街叫賣為生。後來,老七的哥哥在一場車禍中死亡,老七接過了撫養哥哥的兒子的重任,開始了創業,先是拉起一幫鄉親干建築業,當小包頭,後來漸漸壯大,八十年代礦山開始起步,老七賣盡家產投資礦山,挖到了第一桶金,後來又由採礦向礦產加工擴展,辦起了自己的浮選廠,電解鋅廠,企業發展成為跨行業的集體公司,云云。雖然文章對老七的發家史避重就輕,語焉不詳,但陳默還是敏感地讀到了其中的一點信息,那就是某領導的車把老七的哥哥撞死後,老七寬容大度地處理了哥哥的後事,這名要人被他的大度感動,幫助他成了一名企業家。

陳默笑了起來,心裡卻一直在猜,那名幫助了老七的領導會是誰呢?

工程隊報名截止那天,陳默叫兩個年輕人把各隊的情況搞了一個簡要介紹,把各種表格弄完善,然後去向蔡鵬副書記彙報。比對各工程隊的綜合情況來分析,陳默覺得海潮公司比較有把握中標,這個公司資質齊全,資金雄厚,而且技術力量和設備也很強,歷來在楚西市的房地產市中佔據著絕對優勢。其他公司基本差不多,只有一個叫金廈公司的,兩個司法局的年輕人反映說什麼都沒有看到,看來是個皮包公司,不過,五千元的報名費還是交了。這個公司的經理姓嚴,叫嚴行雷,樣子不過二十七八歲,頭上永遠梳得整整齊齊,打著保濕摩絲。嚴行雷有個晚上來到陳默宿舍里,拿來了一大扎錢,先把名片遞了,就把錢往沙發上一扔,說,請多關照。然後就反客為主,把自己扔到沙發上去了。因為嚴行雷扔錢的這個動作,陳默看著這人就不順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似的,心想這個人肯定是在生意場上跑慣了,覺得錢能辦得到一切,因此很自信也很傲慢,把每個人都看成贓官了。陳默拿起那扎錢,用手量了量,說,不少,呵呵。嚴行雷說,不多,事成之後,另有重謝。陳默說,這扎錢對我來說,已經夠多的了,說實話,我長到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

嚴行雷就笑,說,陳主任開玩笑了,這算什麼錢,不是我吹牛,我十歲的時候就拿過比這還多的錢,陳主任如果把這個工程總承給兄弟,兄弟保證……陳默連忙笑著打斷他,說,慢,嚴總,這可不是我能夠做的,我只是一個辦公室工作人員。

嚴行雷也坦率,說,我知道你不能決定,我只是請你上點心,領導面前多推薦一下。

陳默笑了一笑,嚴行雷的坦率,其實是在側面告訴自己,他和領導也有關係。陳默本來想奚落一下他,這時也就猶豫起來,萬事得留一步,這話很正確。陳默於是把錢拿起來,遞迴嚴行雷,說,嚴總,對於來競標的所有公司,我都是熱情推薦的,這樣吧,錢你拿回去,說實話,放在這裡我會動心,怕受不了誘惑。可是,我又實在不能收下,收下了,我就變成吃短命飯的人了,我才三十歲啦,還要幹下去,你說是不?

嚴行雷笑,說,陳主任也是爽快人,不過你也不要背包袱,如果事情不成,錢還是我的,事情成了,就不止這點,我說話算數。

陳默說,這不成,嚴總,錢我是不會收的,這不是客氣話,希望你別讓我為難。至於你怎麼去操作,我不管,衷心祝你成功。真的,如果你不把錢拿走,我們就沒法談了。

嚴行雷笑笑,說,看來你還真是個老實人,陳主任。這樣吧,錢我就先拿回去,事情還請你多支持,咱們兄弟來日方長。

嚴行雷走後,陳默愣怔了好久,眼前總是浮現那一紮厚厚的錢,紅得晃眼,好像把五臟六腑都照亮了。陳默覺得自己還是道行不深,面對金錢做不到無動於衷。

陳默費了好大的勁才靜下心來,然後把所有競標公司的資料拿去蔡鵬辦公室彙報。蔡鵬卻不在辦公室。陳默打了蔡鵬一個電話,蔡鵬回答說自己在外面辦事。陳默就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著發怔,眼前還是晃著那沓鈔票。龍雲說,陳主任在想什麼呢?陳默一下了驚醒過來,說,沒想什麼,這幾天累得夠戧。龍雲說,要保重身體呀,工作是國家的,身體卻是自己的。自從陳默接任了這個後勤副主任後,辦公室同事都好像對他有些敬畏似的,也難怪,分管後勤的副主任掌握著財權,大家來個把親戚朋友,要吃個飯,瀟洒瀟洒一下,還是要他點頭的。陳默由此就有了感嘆,一個人的威信原來就是這樣慢慢地高起來的,回想自己工作多年來的經歷,有的人當大家平起平坐的時候,似乎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之處,一旦升到高位上去,給人的印象就大不相同,已經是一個偉人了。陳默在縣委辦的時候,有一個副主任彼此之前經常哥們姐們的叫,後來調到水利局當局長去了,見面就握手,叫官銜,看著就已經是另一種氣象了。奇怪的是,不僅僅是這樣,就連那人的模樣,也一天天變得官模官樣起來,這種從氣質到身體的變化,叫陳默揣摩了好久也沒有想明白。

正坐著,手機就響了,一看,是老七的電話。老七說,陳主任,你有時間沒有?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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