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64《艷陽天》

體裁:長篇小說

作者:浩然

出版者: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1964年9月(第一卷)、1966年3月(第二卷)、1966年5月(第三卷)

《艷陽天》是浩然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它有著特別緊湊的情節——超過百萬字的宏偉篇幅,實際上寫的僅僅是東山塢農業社十幾天之內發生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1957年夏天。麥收前後,東山塢農業社突起風波,一些社員提出要求土地分紅。所謂土地分紅,就是按社員入社的土地股數實行分配。這是初級農業社時期的辦法,進入高級農業社以後,已經被取消。1957年的東山塢農業社,當然是高級農業社;此時主張土地分紅,被目為「復辟倒退」,因為顯而易見,用這種辦法分配,「吃虧」的自然是「廣大貧下中農」。矛盾由此而起。提出要求的主要是一些中農成分社員,而農業社副主任馬之悅對此持同情態度。正在這節骨眼兒上,黨支書蕭長春及時地從一個工地趕回東山塢,領導貧下中農群眾展開了一場堅守農村社會主義陣地的激烈鬥爭。他的鬥爭對象,包括馬小辮那樣的地富分子,包括彎彎繞、馬大炮為代表的中農,包括「混進」農村幹部隊伍中的馬之悅、馬立本一類人,甚至還有被階級敵人蒙蔽了的貧下中農馬連福。在鬥爭中,蕭長春沉著鎮定、明察秋毫,識破敵人一個又一個圈套,粉碎敵人一個又一個陰謀,提前公布小麥預分方案,爭取落後群眾,整頓階級隊伍(撤掉馬立本會計職務),瓦解敵人、各個擊破,還頂住了來自上級(鄉長李世丹)的壓力。最後,「革命洪流銳不可當。牛鬼蛇神在真理面前,原形畢露,農業社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第三卷《內容說明》,作家出版社,1966)當然,蕭長春也為革命付出了巨大犧牲——他的兒子小石頭被馬小辮懷著「刻骨的階級仇恨」害死。不過,鬥爭風範和堅定的革命信念,使他從別的方面得到補償和獎賞——純潔的團支書、高中畢業生焦淑紅深深地崇拜和迷戀他。

浩然出身農民,只讀過幾年小學。原因與其說是因為貧窮,不如說是他的家庭充滿動蕩。他的父親性情躁動,不安於室,曾丟下妻兒獨自在外飄遊,後來終於為情敵所殺。浩然母親不久也在他尚未成年時病故。浩然因此中斷學業,與姐姐相依為命。

他開始做文學夢,是解放初聽說趙樹理名字的那一刻。他覺得,對於自己,這是一個可以類比的例子。事實上,趙樹理雖然出於鄉村,卻受過完整的教育。考察文學史的流變,不難斷定,浩然的文學夢其實是被「工農兵創作」這一特定時代生成的文學現象點燃的。《講話》發表後,延安文學便把在工農兵群眾中培養文學人才當做一個重要任務,這個方向完全繼承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文學體制中,一直延續到「文革」並且也在那時達到最高潮。而浩然,可以說是30年中「工農兵創作」所發掘出來的最成功的範例。

當然,這個過程並不輕鬆。從秉賦上說,浩然確屬天資卓奇的文學人才。但是,在站穩腳跟之前,他仍然經歷了很多挫折。1956年是關鍵的一年。是年,他發表了短篇小說《喜鵲登枝》,就像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從此,他登上文壇,並且一路坦途。到1962年,浩然已經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十餘本,在出書極為不易的當時,可謂成就斐然。

此時浩然作品以語言清新、敘事流暢、人物鮮活、富於泥土味而為人稱道。但是,很大的影響卻談不上。他早有寫作長篇小說的打算,《艷陽天》乃至《金光大道》的素材,幾年前都曾試寫,但寫不下去,半途而廢。「一氣寫了六年短篇,出版了十來個短篇小說集」(鄭實采寫:《浩然口述自傳》)的情況下,無論從創作的格局,還是在文壇的影響來說,浩然都覺得自己應該有所突破。對他來說,突破的難度,主要在於精神力不夠。他的寫作才華,出類拔萃,然而文學這一事物,比到最後,往往比的是精神力。而精神力的培養,離不開多讀善思,其中多讀又是基礎,杜甫雲「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雖然多讀未必善思,兩腳書櫥也有的是,但是肚內空空卻能做到善思,倒真的是聞所未聞。浩然小時候受制於生活條件,讀書不多;成年後為了早點在文壇出人頭地,也是練習寫作的時間多,潛心讀書的時間少。這當然並不能怪他,像他這樣的「工農兵作者」,成功路上實在充滿艱辛。不過,當他意欲更上一層樓時,精神資源單薄的確是擺在面前的一道現實障礙。

那麼,他是怎樣找到突破口、完成了長篇小說《艷陽天》的創作的呢?

1974年12月9日,浩然在「中央『五·七』藝術大學戲劇學院編劇幹部進修班座談會」上做報告,題為《生活與創作》,其中一段講到《艷陽天》的由來:

我在寫第一部長篇小說《艷陽天》以前,寫了將近一百個短篇,應當說是不少的。但是,可以說幾乎全部作品都是寫一般的新人新事的。從拿起筆來一直到黨的八屆十中全會召開,這樣一個相當長的階段,從主觀上說,我要很好地配合黨的政治運動,想使自己的筆能夠很好地為工農兵服務、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在怎樣服務,怎麼能夠更好地配合政治運動,或者說怎麼樣寫好新人新事,我確實是費盡了心思,想盡了辦法。但是這條路子卻越走越窄。為什麼呢?生活不熟悉嗎?自己認為還是比較熟悉的。過去長期地工作在基層,以後也沒有間斷跟生活的聯繫。主要問題是因為我沒有用階級和階級鬥爭的觀點觀察生活、認識世界。所以儘管承認生活是源泉,卻沒有反映出生活中最本質和主流的東西。黨的八屆十中全會的召開,毛主席發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的偉大號召,自己才恍然大悟,開始用階級和階級鬥爭的觀點來觀察生活、認識世界,寫了《艷陽天》。相對地講,這部小說抓住了生活的一些本質和主流的東西,使自己對生活的深入進了一步,在創作的道路上前進了一步。(解放軍文藝社《學習資料》,1972年第2期)

浩然這席話,與我們業已了解的他的實際相吻合,實事求是,發自肺腑,並非某種場合下的政治作秀。

浩然確實寫了近百篇短篇而沒有大的突破,確實有些原地踏步、自我重複,所謂「費盡了心思,想盡了辦法。但是這條路子卻越走越窄」。連癥結他也分析到了,並非對生活不熟悉,並非脫離農村實際,關鍵就是他有生活而缺思想——或者用我們剛才的表述,個人精神資源單薄。

還有一點他也講得很清楚:自己在精神瓶頸里已經堵了6年,苦於徘徊,是毛澤東在八屆十中全會上對階級鬥爭的論述,點亮了他的心靈。八屆十中全會,於1962年9月召開。在這次會議上(其實是從8月北戴河會議開始),毛澤東扭轉了「三年困難時期」特別是「七千人大會」以來經濟上務實、政治上寬鬆的態勢,重新並且更加尖銳地提出狠抓階級鬥爭,大力倡導「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

浩然說的「恍然大悟」,就是指在他「繞樹三匝,無枝可棲」之時,毛澤東上述論述突然給了他有力支撐,使他思想有了落腳點,帶來了「觀察生活、認識世界」方法上的突破,由此「抓住了生活的一些本質和主流的東西」,創作「前進了一步」。

說起來,這是這位個人精神資源單薄的農民作家,心靈第二次被毛澤東教導所照亮。第一次,是他剛開始嘗試練習創作的時候。那時,他握著筆,既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也不知道寫成什麼樣子才算好的文學作品。1952年,《講話》十周年之際,他從書店買了一本,讀後,豁然開朗,從此知道文藝之中何為優劣良莠。

眼下,當他已經積累了很充足的長篇小說創作素材,卻苦於沒有可以統帥它們的「靈魂」時,毛澤東的階級鬥爭學說,使他的問題迎刃而解。如果說,前面那次浩然是從毛澤東那裡得到了有關文藝的標準的教誨,這一次,毛澤東教導的作用似乎更加具體一些——他指引浩然解決了一部長篇小說的構思問題。

在今天情境下再讀《艷陽天》,無處不在的階級鬥爭元素如此刺眼,細看之下,原來它竟是這樣一部作品:主題、情節、人物,處處緊扣「階級鬥爭」,完全循「以階級鬥爭為綱」理念構設而來。

小說中每個人,都貼著階級標籤,都作為某階級的「代表」出現。蕭長春、韓百仲、馬老四,是「貧下中農」的代表;彎彎繞、馬大炮是「中農」的代表;馬小辮、六指馬齋是「地富」代表。他們各按「階級本性」行事,一舉一動都驗證著「階級本性」……想必作者落筆之前,便在心裡就東山塢這地方繪製了一幅「階級地圖」,每個人物尚未出現,作者就已經替他們安排好了區域和位置,他們始終就在這限定死了的範圍里活動,從故事開始到故事結束就註定是那副樣子。他對「階級鬥爭理論」的圖解,細緻到絲絲入扣的地步。比如「中農」,浩然很注意他們因富裕或私有觀念程度的不同,哪些更保守,哪些略微的不那麼「右」;彎彎繞是不可救藥的,是要頑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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