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恰逢許達寬頻他公司的幾個骨幹和兩官員來京過年。聽說我不回家,委託我為他們租一商務麵包車,安排最好的賓館,設計旅遊線路,再去機場接機,我就是全程司機兼導遊。

丹尼爾放假了,迎接他在中國的第一個春節,無所事事的他聽說有這等好事,就和我一起去機場接人,很多景點他還沒去過呢。許達寬的兒子華仔也來了,十年不見,半大小伙了。看見有個老外作陪,大夥有些驚喜,華仔更是興奮。我第一次開商務車,加上有些手潮,出機場時一路左衝右突,好在坐在副駕上的丹尼爾不時大呼小叫,基本保證了大夥的生命財產安全。

為了活動方便,我把他們安排到京廣中心,許達寬為我和丹尼爾也開了一間。春節打折,標準間依然千元左右。丹尼爾急著要付錢,許達寬阻止了。我也勸道:「你和我比算大款,但和他相比就不算啥了,他是Billionaire(億萬富豪)。你呀,好好陪華仔練練口語,就算付你工錢了。」

丹尼爾面紅耳赤地答應了,和結結巴巴的華仔操練得異常賣力。

上樓後我在窗口俯瞰,希望遇到一個蜘蛛人,我想像懸掛在半空中的他們的面部表情是啥樣的。蜘蛛人沒見到,倒看見我的住處,還能看見陽台上掛的衣服。大夥順著我的手指看過去,許達寬拍拍我的肩膀:「能在京城立足,還住在最核心,不錯!」

「那是漩渦中心,磨盤中心。」我苦笑。

午餐前洗漱小憩,我開車將許達寬從靀城給我帶來的一箱干臘肉和辣香腸送回去,掛在通風、乾冷的陽台上。午餐去京信大廈下的全聚德烤鴨店,許達寬問我小羽咋沒來,我沒好氣:「都是你們這幫開發商害的!」

「沒米吃怪簸箕。」許達寬哈哈大笑,「你哭錯墳頭啦!」

丹尼爾用僅會的中文比劃著結結巴巴:「他——女朋友要個方(房)子,他不行,她走了,晚(完)了。」

眾人哈哈大笑。許達寬說誰讓你非找個北京老婆?你要在靀城買房,不說半價,打個七八折還是沒問題的。北京我就無能為力了,這裡是首都啊!靀城一間房,北京也就一張床。

我苦笑:「我在北京也就有一張床。」

說了一陣房價局勢,許達寬發話賀新年,剛說了一句「恭喜發財」,丹尼爾馬上回應「紅包拿來」,把大夥逗得大笑。前一天才教給他的,這就用上啦。場面很快熱絡起來,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丹尼爾酒量驚人,土來水淹兵來將擋,絕不耍滑。一兩裝酒杯杯杯見底,還幫我救了不少駕,連我黨酒精考驗的處長科長都驚嘆不已甘拜下風。

晚上先去後海喝,又去三里屯,未成年人華仔留守賓館。許達寬想起了燕子,我說現在的燕子不是以前的燕子了,明星了,沒出場費恐怕來不了了。許達寬就說那婆娘太瘋了,吃不消,不來也好。

回去打了幾局保齡球,到游泳池和桑拿消遣一陣,回自己房間了。我和丹尼爾到窗口俯瞰夜景,此刻叢林般的樓宇寶劍出鞘般泛著光芒指向夜空,蜜蜂般密集螢火蟲般泛亮的車流縱橫交錯,燈的山峰火的海洋一望無際。眼皮下一小片黑魆魆的街區形成了幾道暗影,像貴婦人光滑身上的一道疤痕。槐樹街十六號樓五單元六零八室的日光燈已經滅了,隔壁一盞微弱的橙色檯燈投影在淺藍色的窗帘上。

吃喝玩樂了三天,許達寬團隊滿意而歸。我和丹尼爾接著玩,後海、潘家園古玩市場、高碑店古傢具一條街……晚上去酒吧喝酒,還慕名去了那家東歐女郎酒吧。也去他那看碟片,晚上就住那,他有張不錯的氣墊床。

大名鼎鼎的辛辛那提交響樂團在人民大會堂演出,丹尼爾公司得到大使館贈票,我也沾光。票很精美,搞笑的是在註明了嘉賓票的同時,旁邊列出了參考價格:一千二百元。這等場所黃牛黨也很猖獗,一個勁問我有票嗎或要票嗎。嚴格安檢後,我第一次走進了這個代表了全國人民最高權力的龐大建築。

場面宏大,觀眾體面,演出也出彩。奏中國國歌時,場內齊刷刷站起來,連我這個「三無」人員都沒例外。奏美國國歌時,大多數美國觀眾站起來,以手撫胸,丹尼爾卻靠在扶手上睡著了。這一段他實在折騰得太厲害了,每天睡覺不到五小時。旁邊中國人以不可理喻的眼光看著他,美國人則會意地聳聳肩笑了笑。我以肘捅醒他,他不以為然地說:「沒事兒,國歌伴我入夢鄉,不錯。」

他說得不錯,美國國歌軟綿綿如靡靡之音,哪像我國的,一聽就想跟人掐架。

回到住處去收陽台上的衣服時傻眼了,許達寬送我的十多斤臘腸、臘肉我還沒來得及吃一口,統統不翼而飛啦!窗戶一扇玻璃原就破了,我想留著通風也好。這個陽台孤聳於房外,除了消防隊的那種高大雲梯,或捆著繩子的蜘蛛人,休想靠近。這梁上君子也真TMD藝高人膽大啊!忽見一紙條,潦潦草草:哥們,今年的香腸和臘肉咋沒前兩年的好吃啊?不夠麻辣,請下次多放點生薑和花椒。拜託了!

原打算給小羽家送點年貨去,挽回點人氣,這下沒戲了。

在小羽勒令我「帶著問題好好想一想」那一段時間我想好了,還是找家翻譯公司兼職,可進可退,還不耽誤干別的。和丹尼爾廝混後我更覺得這主意不錯,有問題了還有個免費老師。我試著找了幾家翻譯公司,先是和一幫書獃子們正兒八經地考了個試,再按要求試譯了一些資料。很快一家公司以較高標準和我簽約,還不用坐班。這樣一來,拋開雙休日,每天工作五六個小時,一個月也能拿到五六千錢。我才不會像李皓那樣,為了拿到萬把塊工資每天工作十四小時以上,儼然一部翻譯機器。

我忽然意識到,和那些只會母語碼字的作家相比,我原來多了個謀食的伎倆,於是對不恭不敬的母校,油然升起一絲歉意。

情人節接踵而來,我琢磨著這也許是和小羽重歸於好的機會,就訂了一些花,同時想約她出來好好吃一頓。她一直對西餐館「Friday(星期五)」念叨,我以不喜歡西餐作託詞沒去,一直令我內疚。我實地去看了一下,代表性的菜有碳烤豬肋排、嫩肩牛排、新奧爾良雞肉沙拉和摩卡咖啡冰激凌什麼的。分量大,也不太貴,兩個人三百多塊可以很不錯地撮一頓,還可以喝上兩杯紅酒呢。小羽貪嘴,沒有理由相信她不會重蹈覆轍。

居然聯繫不上,忐忑不安給她姥姥打電話。她先客客氣氣地問我這麼久了咋不去玩,又說小羽去上海出差了,要很長時間。

白娟說小羽只是走前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她還關切地問我和小羽的情況,我反問:「你還不知道啊,都搖搖欲墜分崩離析啦。」

白娟遲疑了一會,說:「她說她需要清凈一段時間。別著急,是你的就是你的。」

給小羽發電郵,幾天沒音信。她一個人千里迢迢跑上海乾啥?莫非真的離我而去了?情人節當天,我退掉預定的鮮花,在家裡悶頭睡大覺。忽然小羽打來電話,我激動不已:「你咋跑上海去了?」

「有個公司看上我啦。」

「你瘋了吧,只見上海人屁顛屁顛來北京工作的,哪有北京人去上海上班的?——你中央支持地方啊?」

「算你說對了。」她笑。

「北京這麼大,就容不下一個你?」

「北京真是容不下我了,我在北京幹嘛都點兒背。」

「就算點兒背,那是萬惡的舊社會。你也忒嬌氣了,北京小姐的脾氣也真得改改了。」

「老大說得很對,本小姐虛心接受。我出來就是磨鍊自己。除了和你去過一次四川,打小就沒出過北京。都說我是小姐身子丫鬟命,遇著個老公又那麼弱,我要再不堅強起來,這日子還有得過嗎?」

我心如針刺,嘴巴還是硬的:「那是你逞強好勝,心態就不能調整嗎?人要學會能屈能伸隨遇而安。」

「乾脆隨波逐流得了,沒追求的人都你這麼說。」她很失望的語氣,「老大,你怎麼還這麼沒長進啊。」

我轉移話題:「你住哪?」

「當然是租房啦,和一對退休老夫婦住,在楊浦區。他們對我可好啦,自己閨女似的。都說上海人這不好那不好,也不是那樣的,除了愛穿睡衣出門看著彆扭,其他都挺好的。」

「你是中央派來的人嘛。」我打趣,又懷疑地問,「你真和一對老年夫婦住?」

「什麼意思啊你?我讓他們和你說說。」隨後她似乎朝另外一房間叫了一聲,傳來一老太太聲音,「小羽是在阿拉家的啦,儂就勿擔心的啦。」

「情人節咋過的?」小羽問我。我氣呼呼地說:「說起情人節我就想打你屁股,『星期五』餐館我實地考察了,幸好沒訂餐。花也訂好了,退了,訂金五十塊沒了。」

「是嗎,九十九朵嗎?」小羽很驚喜。

「提前訂的。五塊錢一枝,九十九朵加裝飾也就五百大洋。」

「真的?你也忒窮奢極欲了吧?」小羽驚喜而又擔憂。我笑:「準確說是狗急跳牆。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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