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年底匆匆而來,我倉促趕出書稿,晨歌和天寶對書稿都很看好,但本年度沒書號了,要我等。如果年底之前出不了書,就意味著過年前我拿不到錢,這一年幾乎顆粒無收。我的小農心態促使我繼續和其他社聯繫,沒想到幾天內就有一家大社約我面談。編輯老蒲很客氣地接待了我,他手頭正好有個書號,通讀了全稿,覺得不錯,馬上請示了領導,馬上出。老蒲說:「年輕人,你運氣真不錯。」

「全托您的福。」我趕緊說。三言兩語就敲定了合同,當場見了社長,簽了。和第二本書一樣,又是趕訂購會,而且更緊,不到一個月。老蒲提出意見,要我在兩周內定稿,他則立即聯繫圖文設計公司。

夜以繼日改稿,又和老蒲冒著大雪趕去監製版式和封面,半夜才回家。又參與校對,終於在元旦後和小羽趕去國展書會展廳,看到漂亮展台上旋轉燈塔一樣碼起來的樣書,就像面對從急救室里接生的孩子。

小羽坐在床上,拿出計賬本和計算器給我算了個賬,哭喪著臉:「老公,把這些雞零狗碎的小膏藥文章稿費統統給你加進去,你今年進賬還不到六萬塊錢!以您這個速度,咱猴年馬月才能買房——還有您的戶口啊?」

在鐵一樣的事實面前,我難免英雄氣短,悻悻地說:「今年是少收了三五斗,情況特殊,去西山浪費了兩三月。別計較一城一池得失,咱是黑馬股,時候未到低頭吃草,時間一到仰天長嘯。」

「您是黑馬啊,我咋就沒瞅出來?總覺著是蝸牛。」她習慣性地輕撫著我的後腦勺。

「別急嘛,咱不是要出精品嘛,這書肯定加印。」

「就吹吧,以前的還沒加印呢。」小羽轟然倒塌在床上,「哎,只能我來撐起這個家了,慘不慘啊?」

「你能把你的零花錢掙出來,我就求爹爹告奶奶啦。」我寬衣解帶上床,搬過她說,「我警告你啊,別又給我玩跳槽啊,要跳也要拿了年終獎再跳,傻子都知道要死也落個飽死鬼呢。」

她抱怨:「我們那破公司能開出工資就不錯啦。」

正為這事煩心,天寶來電,說有個書商朋友委託他找個快槍手寫本書,他首先想到了我。我想探探什麼類型的書:「主旋律咱玩不了,咱擅長的是下三路,起於胯下,通過丹田,直抵心臟上腦門子,致命顛覆性的。」

「不破不立嘛,對你來說還不就跟玩似的?就寫人際關係,上下級之間同事之間朋友之間師生之間啥的。」

「還寫夫妻關係嗎?」我笑。

「隨你咋寫,建設性態度就行。」天寶突然有些激動,「哥們!首印五萬,百分之十版稅——稅後。」

「有點誘惑。」

天寶接著激動:「他們出錢,你出腦子,哥們搞定出版社,再聯絡媒體鉚足了勁煽風點火,不怕火不起來。哥們肥水不流外人田,發了財別忘了我就行了。」

我心裡暗喜,連說:「咱向來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們能打點預付款嗎?」

「爭取吧。後天是周末,我們一塊去書商那兒面談,他們要得急。」

放下電話後,小羽責備道:「別人跟你談正事,你咋這麼粗俗啊?」

「在哥們面前裝大個不是我的本色。哥們真是雪中送炭啊!」我摩拳擦掌。聽了我的介紹,小羽再次拿過計算機啪啪按起來。在我的影響下,她對出版業葉門兒清了。不到三分鐘,小羽尖叫起來:「老公,就算一本書定價二十,版稅百分之十,首印五萬冊,十萬大洋啊!」

小羽瞠目結舌,眼睛裡放射出綠油油的光芒。我補充:「這只是首付!不過還得和哥們含淚分贓呢。」

「分多少啊?」

「怎麼也得百分之三十吧。」

小羽瞪眼:「他給你牽個線,就拿百分之三十,忒狠啦。」

「不是他忒狠,而是哥們仗義。」我說。小羽嘟著嘴唧唧歪歪:「不行,你也忒仗義啦,有您這麼傻的嗎?最多給他百分之十五,寫本書多累啊……」

「這事你就甭管啦,女人家懂個啥啊!——睡覺去!」我大吼一聲,小羽嚇得鑽進了被子。

幾天後我精神抖擻半小時趕到紫竹院附近一幢寫字樓下,天寶也準時趕到。多日不見,他疲憊不堪鬍子拉碴,全無昔日風采。他說他剛在「新新家園」買房了,正裝修。我驚嘆:「你也忒牛逼了吧,跟那幫假洋鬼子買辦資本家紮上堆啦?」

天寶說是老婆的意思,說:「老說和富人做鄰居有意想不到的附加值,也許對,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你老婆財商不低啊。那地方怎麼也要一萬一平米了吧。」

「一萬?都一萬六啦,眼睜睜上兩萬啦!」老北大頭一遭一臉無奈,「亞歷山大啊老弟,連買帶裝修,一百五十萬呢,要不我打這主意啊?」

「別哭窮啦,你要壓力大,我就是壓強大,乾脆被這電梯壓扁了算啦。」

「咱現在不就是壓力變動力嘛。你也趕緊買房,買房了就踏實了。那麼一年輕漂亮老婆,別讓她跑了。」天寶說,又嘆氣,「這年頭,惟貪官和女人難養也,慾壑難填啊!」

「那是那是。」我附和。

說說笑笑走進一個寫字間,兩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迎出來,一胖一瘦,一律膚色慘白文質彬彬,江浙口音。胖程總指著電腦說,他們剛才一直在網上看我的資料:「你很會找興奮點啊。」

一看是前幾本書的專題,假裝謙遜:「撓痒痒嘛,不撓則已,要撓就找准穴位撓你個不到高潮你就叫。」

程總說這個比方很好啊,有點像色情按摩。

他們並不是書商,做諮詢的,想開拓新業務。一本正經談了兩三小時。這本書定位於人際關係床頭書,冒充大尾巴狼,指點人生迷津。從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中找理論和案例,古為今用洋為中用。文風深入淺出,通俗易懂,適當幽默。篇幅十四五萬字,配點案例插圖什麼的。

跟天寶說的大同小異,他們出錢我出力天寶拿書號兼宣傳。趕春季訂貨會,二月底截稿。我掐指一算,拋開春節那十多天,真正可以用於動筆的時間,不到一個月,拋開拉大綱和修訂,即使一天不休息,每天至少也得碼八千字,比我想像的緊張多了。我還沒表態,天寶就幫我答應了:「沒問題,咱哥們是快槍手,思如泉湧,說來就來,稀里嘩啦噼里啪啦的。」

「說得就跟早泄似的。」我及時插嘴。天寶就像炫耀他雇來的職業殺手:「瞧瞧這反應,夠敏捷吧?這叫發散性思維。」

「這叫餓狗撲食,嗅覺身手齊頭並進。」我補充。

「領教,領教!」兩人呵呵大笑。不可避免地談到合同問題,程總說有合同樣本,填幾個空就行了。我不得不提出預付款的事情。程總滿臉堆笑畢竟初次合作,也因為天寶一再推薦,其實他們已有人選了。

黃總說:「現在咱是哥們了,事情做起來了,不就一句話嘛。」

這話太沒創意了,我一臉為難,程老闆比我還為難似的:「您也看見了,公司是雞毛小店,也是經營有壓力才嘗試一下,說實話首印五萬已經非常冒險了,要不天寶一再推薦,我們不會冒險,砸進去幾十萬呢。」

黃總在旁邊不停幫腔。天寶陪著笑,不要急,慢慢談。程總一看手錶,說該吃午飯了,便吃邊談。

這頓飯很想推辭掉,禁不住勸,到地下室員工食堂旁邊一餐館,四個人吃了一百一十大洋。看他們挺殷勤,天寶也傾向於「哥們一起干大事」的說法,吃了別人的嘴不可救藥地發軟了。皆大歡喜,勾肩搭背上樓簽合同,我都沒細看,幾個空一填名字一簽合同章一蓋就完事了。我就像一個被擰緊了的發條,回「家」路上就開始琢磨書稿,當天下午就一頭扎進了工作。

聽說我簽合同了,小羽高興得如同翻身農奴,第二天就辭職了,氣得我暈頭轉向。小羽一邊給我按摩背部和脖子一邊說:「老公成了搖錢樹,我當然在家照顧老公生活嘛!」

「你按的是地方但不是時候。」我掙脫掉。她鬆手了:「那晚上給老公按。」

「按啥按,盡給我添亂。都在家裡,大眼瞪小眼的,我咋工作啊?只有二十多天啦!」我暴跳如雷,不由分說把她轟走了。小羽沒敢告訴她家人辭職了,在白娟家住了兩天,被保駕護航送回來。我無法發作,也給她也來了個約法三章:其一、周末回姥姥家,周一到周五去首都圖書館看書,除了治療閱讀障礙症,每天學習一個菜譜,圖書館不關門不許走,回來買菜做飯;其二、晚飯後看書,不許出聲,不許勾引老公,晚上九點必須安然就寢(不打呼嚕不磨牙);其三、利用這一段時間,千方百計弄兩張去靀城的硬卧火車票。

「啊——,你要帶我去四川啦?」小羽興奮莫名,「我還沒出過北京呢。」

「不是我要你去,是家裡人要你去——驗貨,你家不是驗過我了嘛。」我說,再強調,「如果你前兩條做不好,就別去啦,我也不浪費路費啦。」

小羽情緒飽滿:「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