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言歸正傳。哥們現在是一家新雜誌的執行主編了,今天沒別的,就拉哥們入伙,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消失一段的夏一帆冒了出來。我打斷了:「省省吧,和當初於江湖說的幾乎一模一樣。」

「哥們,咱這是環保雜誌,綠色、人文、時尚元素,咋和《人精》那種狗仔隊雜誌一個檔次呢?」他強調,「新刊號,咱們一去就是元老啊。」

「什麼元老,寒秋和於江湖不是元老嗎?元老有幾個好下場?元帥也白搭。」我不以為然,「雜誌這玩意,說垮就垮,TMD中國股市似的。你就別忽悠我啦,我不會去的,我適合幹個體,和自個玩。」

「老兄——」他呵呵一笑,「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你找其他人吧,現在大學生找工作多難啊,我就發揚一下風格吧。」

「哥們,實話實說吧,我就是希望你幫兄弟一把,這是新刊物,我真怕搞砸了……」夏一帆還不罷休,軟磨硬泡。我沒吱聲,他馬上說,「忘了說這個雜誌在西山腳下,環境多好啊,現在城裡多熱啊!經常出差,儘是風景名勝之地,公費旅遊啊哥們!」

「得了吧,每天往返四五個小時,你不怕我這把老骨頭路上散了架?」

他打消我的顧慮:「雜誌社答應馬上找房,一周回城一次,那邊有食堂,也不用做飯啦。」

「你籠絡了多少嘍羅啦?」

「報名的太多啦,我正看一北大才女自薦信呢。」他哈哈笑起來,我仍不想去,他信誓旦旦,「這樣吧,哥們,就做一期,創刊號,滿意就接著做,不滿意走人,保證不攔你。」

想到新書進入瓶頸位置,弄得我七竅冒煙,這差事還不算太爛,我說再考慮一下。我給小羽通了個氣,她也很高興我能出去「換換腦筋」。

雜誌社室內環境和辦公設備都很落伍,但周邊環境真不錯。林木密布,花草錦簇,開窗就可以摸著西山的樹葉或灌木叢。小鳥和松鼠在樹草叢中鳴叫出沒。空氣清新,也比市內涼爽多了。

投資商吳爽和鮑小琳不同,受過高等教育,也不珠光寶氣;她笑容可掬,甚有親和力。她主編財務發行三位一體,大權在握,似乎不會出現扯皮現象。

這本雜誌還沒出刊就換了幾撥人。我心裡有些打鼓,敢情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想撤退,夏一帆苦苦哀求,說這節骨眼上千萬別走,指著另外幾撥人說,好幾個團隊和咱們競爭呢。一聽說有人競爭,我就像被打了雞血似的抖擻精神。天寶說的沒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在這個牛逼哄哄的大城市,哪怕守大門拉皮條的職位,也有無數人使出渾身解數去搶。

可能是被老闆許諾的股權「激勵機制」激勵了,人人一付志在必得捨我其誰狀。僅當天的會上,就有三個編輯團隊和兩個發行團隊輪番登場,向吳爽和幾個頭兒兜售自己的辦刊理念和營銷理念。這年頭,啥破事都TMD「理念」,不用這詞兒你就土得跟元謀人似的。幾個頭兒聽著,不時在本子上記上一筆。

我們團隊夏一帆出頭。他不急不慢不溫不火,眼光比較長遠,不計一時得失,靠內容打動人,絕不輕易上稿,人有我舍,獨闢蹊徑。夏一帆還大量引用成功雜誌的案例。強調只有這樣,才能在八千餘種雜誌的市場上穩紮穩打,立住腳跟。吳爽提醒他還沒說贏利時間表,夏一帆說:「我真的不敢誇海口一年就贏利,那不成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了嗎?」

會場里一片笑聲,那幾個信口開河的一臉尷尬。下午接著開會,自由討論。出於應付,我說了一些無可挑剔的正確的廢話,還高度讚揚了激勵機制,惟一有點創意的是提出雜誌既然兼顧人文和環保,文字風格最好以沈從文的《邊城》為典範,清新、恬淡而回味綿長。我說:「開餐館要抓住顧客的胃,辦雜誌要抓住讀者的心。」

這註定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首先是合同問題,笑眯眯的吳爽用「試用期」這個理由婉拒了。在我們的壓力下,總算將試用期由三個月壓縮為兩個月。惟一豪爽的是及時解決了我們的出入卡飯卡和名片問題。

還是這個笑眯眯的吳爽,這邊錄用了我們,那邊又答應了另一個團隊。夏一帆去和她交涉,吳爽含含糊糊,說什麼試用期多幾人也沒關係。反正她開工資,我們也沒現成的攝影師,就沒再計較。這樣一來,就出現了兩對矛盾:兩個團隊之間的主要矛盾和兩個美編之間的次要矛盾。

選題矛盾常常成為主要矛盾的導火索。創刊號的選題會異常扯皮,凡是一方提出的選題,另一方總是微笑著拆台。吳爽一會偏向我們,一會偏向對方,最後索性如鐘擺保持等距離搖擺;我們眼巴巴等她拿主意時,她總是笑眯眯地留下懸念:「各取所長嘛。」

雙方都被這位主編弄得暈頭轉向,只好各懷鬼胎各取所短。小小雜誌社,搞得跟聯合國安理會似的。我不想玩了,還沒等我開口,夏一帆就說:「哥們,我知道你整天想的就是花果山水簾洞,做山大王,可是這節骨眼上,沒你孫大聖在,這經咋取啊?」

他一陣軟磨硬纏,其他人輪番苦勸,只好偃旗息鼓。

雜誌方以試用期為由遲遲沒租房,苦不堪言。我住的最遠,每天早上五點鬧鐘一響,彈簧似的起床,披星戴月出門,迷迷糊糊倒幾次車才折騰到,半天緩不過氣來。晚上回「家」時,要不是天空頂著黑鍋蓋,又能仰望星空啦。和絕大多數媒體都不一樣,居然要坐班,考勤,哪怕遲到一分鐘也記錄在案。那個更年期末期癥狀的辦公室主任,面目和原則性都如同木乃伊,毫不通融。她從一西北小縣城的下崗教師,折騰到京城坐上如此高位,沒理由不珍惜。

一天,我在北宮門倒車,剛下車,一輛自行車從站台和車體間狹窄通道猛衝過來,女人的尖叫中,我被撞倒在地。我還沒醒豁,一人體「啪」地摔壓在我身上,差點沒讓我粉碎性骨折。這人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脖子,弄得我幾乎窒息。掙扎一看,面目猙獰的重量級悍婦。我顧不上疼痛掙紮起來,去扶這個沙袋一樣的女人,她順勢抱住我大腿,我奮力掙扎未果。圍觀者們以撒網捕魚的速度包圍了我們。公交司機下車擠進來,簡單查看了一下,確認女人沒傷著,讓女人鬆開,女人不聽。司機呵斥她:「你違章再先,你撞了別人還有理?」

旁人也數落她,有個對我耳語,專門訛錢的。女人坐地上緊抱我大腿,就像抱住一尊財神。我咆哮起來:「搞清楚,是你撞了我!到底想怎麼著?」

「看病!賠車!」她好像得理不饒人了。

「你摔我身上你還受傷了?你這車都破成這樣了,白送人都沒要。」

「我要看病,我是內傷,要全面檢查,要住院,還得誤工。」她嚷嚷。

聽口音也是來北京「發展」的外地人,我更起疑了。公交車上的乘客催促司機開車,司機走前讓我甭理她,要不就報警。我並不想報警,那隻會把事情弄複雜,我可不想再去那個鐵籠子里留置二十四個小時。在這個最牛逼的城市裡,我早已意識到自己卑微如螻蟻,當務之急是儘快脫身。我一邊盤算著一邊問:「你到底想咋樣?我還忙呢。」

「賠我一千塊。」

「一千也太狠了吧,我最多給你一兩百塊。」心裡有底了,我觀察周邊地勢,決定突圍。

「八百。現在就給我,別想跑。」

「這是做生意啊?」

「那就去醫院。」

「我身上沒這麼多現金。」我掏出錢包翻給她看,我這小農習慣把小錢放幾個兜里,大錢放一個兜里——股市。這母夜叉想得倒挺周到:「前面有銀行,我們去取。」

「你抱著我我咋走,你背我走啊?」我氣咻咻地說。

這個女人猶豫了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在她一鬆手的瞬間,我奮力掙脫,拔腳就跑。她在後面邊追邊罵,抓小偷都喊出來了,聽得圍觀者呵呵大笑。媽的,三十來歲高齡的我身手還是那麼矯健,我越跑越快,如擺脫猛獸的非洲羚羊,這女人很快就被我拋得遠遠的。我回頭欣賞她,這女人雖然笨拙,卻沒一點腿瘸的癥狀,就高呼大嫂啊你入錯了行啦,你該去摔跤或玩柔道,玩田徑沒前途。忽然,我發現兩個騎著電動自行車的壯漢殺奔而來。我從容地揮揮手,從容地攔下一輛黑出租揚長而去,後視鏡中的路匪先扭曲成幾根麻花,再微縮成幾個小點,消失了。司機說我運氣好,出事時壯漢碰巧不在場。

遲到是自然的了,木乃伊聽了我的解釋,看著我磨破的手掌假惺惺驚訝了一下,還是在簽到薄我名目下的遲到欄里划了個鉤,弄得我火冒三丈。我向夏一帆下了最後通牒,三天不解決房子,老子立馬走人。夏一帆罕見地鼓起了勇氣,和我一起找吳爽交涉。吳爽看了我的傷情唏噓一番,終於爽快了一次,承諾我們自己去找房,雜誌社報銷,報銷額度是每月人均三百元。我抱怨:「這點錢,茅草房啊?」

「你放心,肯定不是茅草房。」夏一帆信誓旦旦,「要不你就回你的花果山。」

「什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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