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春節前兩月無所事事時《人精》又復刊了,再邀我「加盟」。我對這本開開停停信譽不佳的雜誌心有餘悸。幾月前和一幫人被於江湖請到投資公司會議室參加會議,忽悠一個投資商,此後沒了下文。我對採訪人精人渣也沒興趣了,再說在瓷器國,我這把年齡去做記者不合時宜,當「叫獸」還差不多。

於江湖信誓旦旦這次真復刊了,投資已到賬人員已到位,絕不欠薪。他說兩天後在一家五星級賓館有個研討會,為復刊後的雜誌獻言獻策,一大堆專家學者光臨,社長、投資者和編輯記者也出席。他忽悠說:「你來不來無所謂,看看也無妨嘛,好吃好喝的。」

「咋不拉胡蒙入伙?」

「這人你還不知道啊,他哪把咱這雞毛小店放在眼裡?」他還透露胡蒙現在一邊樂呵呵吃著軟飯,一邊運作新的項目。

「你也一定撈了個肥差吧?」我開玩笑。

「我費了牛大力氣,也就一副主編兼發行總監。小姐開窯子,圖的是個興趣。」

「實權派啊。」我揶揄道。

「所以啊,還會虧待你啊?我和他們商量了,給你算主任記者,也就是首席記者,發稿量大,底薪給你四千,新來的才兩千底薪呢。加上編輯費和稿費,怎麼也有個六七千的,還不坐班呢。」於江湖繼續誘惑我。

不坐班確實有點誘惑力,就當撈外快吧。我趁機提出條件:「採訪對象能不能由著我來,有些人精我TMD都想吐,什麼人精啊,鱉精還差不多。」

「採訪多了你也人精或鱉精了,名記嘛。不想捧就寫酷評唄,罵人還掙錢。」於江湖笑,答應盡量配合我。我抱怨以前稿子還壓著呢,他說,「對啊,你傻啊,直接拿來換錢啊。」

我不傻,決定去看看。《人精》研討會的確選在「人精大酒店」舉行。來的那些專家學者編輯記者一睹廬山真面目,的確都是白眼狼以上的品種。於江湖主持會議。社長一白胖子,不像知識分子不像企業家,倒像個閉塞地區副處級模樣的哼哈官僚。雜誌全權代表周文彪,儒生派頭,據說已經讀到文藝學博士,無書可讀了。投資商三十多歲,據悉獲過《福不死》「殺豬榜」富豪提名。他發言不多但擲地有聲:「……你們只管把雜誌辦好,錢的問題別考慮,咱不差錢。」

社長帶領下,全場雷動,財神爺得意忘形,頻頻致意。然後一幫人圍坐在橢圓形會議桌高談闊論,從國家宏觀政策吹到《人精》雜誌的崢嶸歲月,最後探討如何讓這家雜誌起死回生重塑輝煌。我和一幫編輯記者坐在後面洗耳恭聽,不時假惺惺鼓個掌叫個好。要麼就在他們分發的軟抄薄上寫幾句廢話,可能因為默默念叨會後的盛宴,下意識畫了一隻酒杯一隻王八。

晚宴並未安排在「人精大酒店」,而是到附近一家中檔酒樓。投資商說去照顧哥們生意。在酒桌上認識了幾個夥伴。湖南人魯小陽,弱小精幹,從一家財經雜誌跳槽而來。戴著棒球帽的羅雲,山東人,人物傳記作者。安徽人夏一帆破落詩人氣質,難怪是海子和陳獨秀老鄉。湖北人尹玄人自稱而立之年,疑似三十~五十之間,來路不明。投資方代表鮑小琳,中年貴婦模樣,珠光寶氣,小有姿色。美編老田頗有滄桑感,不多說話,和鮑小琳似乎是熟人。於江湖的新女友路菲也在坐,第一次和這個漂亮湘妹子見面,據說是被於江湖從廣州忽悠過來的。我笑言於江湖「一朝握權柄,便把色來謀」,一貫的。席間相談甚歡,社長、投資商代表和我們把盞言歡,大尾巴狼們和我們也稱兄道弟,一派其樂融融景象。

三天後開選題會。依然是商住兩用樓,不過新一點大一點。辦公在大客廳,另兩間是周文彪和鮑小琳辦公室。周文彪和寒秋晚上均下榻這裡。為了節省費用,采編一體。大多數人都不坐班,沒人時空空蕩蕩,人一到齊又擁擠不堪。辦公設備捉襟見肘,只能輪流用。中午就在雜誌社吃飯,不是餐館送的工作餐,而是不差錢的雜誌社雇來的中年農婦做的,質量比民工伙食略高,但管飽。吃飯時,魯小陽帶頭提合同問題,社方老調重彈磨合期什麼的,因為大多數人都是新人,也就沒多追究。

我的欄目是「話題」和「酷評」,前者就是找某個(些)人精來談某個熱門話題,一般是雜誌重頭文章,封面重點推薦;後者是對某一人精(群)或某一人精現象以文化批評名氣冷嘲熱諷。隨便拎一人精或一鱉精來,都可以把他寫成對立面還令他感激不盡。這活兒好,不獻媚,一本正經裝逼。

工作還算順利,月底稅後工資六千多到手。早早回「家」里等小羽和她同學「小白鼠」來。我們說好了先去吃飯,然後去K歌,午夜前趕到王府井的天主堂。

「小白鼠」叫白娟,也挺漂亮,稍胖一些,在一家國企工作。按小羽的說法,白娟讀書不如自己,就是高考超常發揮。白娟嘿嘿笑而不語,我說對此持保留意見。我們本來打算去朝陽北路吃「肥牛」火鍋,或去新源里「漢拿山」吃韓國燒烤,然後去朝陽門或崇文門K歌。當小羽為我拿起那件沉甸甸的外衣時,習慣性地查看口袋,那厚厚一沓大鈔在劫難逃。小羽眼睛又大了,當著白娟的面點了兩遍並立馬改變了主意,要去吃水煮魚而且非海淀大運村的「沸騰魚鄉」不去。白娟說那是連鎖店,何必捨近求遠浪費打車錢。小羽提醒她:「那裡還有『紅豬』呢。」

「紅豬?咱們不是吃魚嗎?」我也納悶了,「哪有啥紅豬?只有黑豬白豬外加半人半豬的怪物八戒。」

她們爆笑不止,我一頭霧水,白娟解釋道:「『紅豬』也是練歌房。」

「瞧這名字取得!」我大笑,「肯定老闆不姓朱就屬豬,想走紅運走火入魔了。」

「管他啥呢,走!」小羽下達了進發令。

我給私人司機老洪打了個電話,他正好在附近。小羽拿出三頂聖誕帽給我們一一戴上,就那種最普通的紅色絲絨、白色流蘇帽沿、細長的帽頂上墜飾著白色圓球。我們穿戴得如同套中人似的出了門。沿途可見一些商店和酒吧的聖誕樹已經流光溢彩。

「沸騰魚鄉」沸騰得我們幾百米開外就打噴嚏,人滿為患,只好排號。「紅豬」是一座紅色建築,夜幕下被射燈聚焦,建築格局新潮別緻,周圍樹上和樓體掛著花花綠綠的聖誕燈飾,分外奪目。但咋看也不像豬,倒是一條迎風而起的廣告氣球,蜿蜒而斑斕,倒也神似一條被過分滷製的珍珠豬尾。

「紅豬」大廳水泄不通。樓外壩子也聚集著大批人,凍得跺腳直哈氣。一些孩子般的賣花女專瞅著情侶狀男女兜售玫瑰:「叔叔,聖誕節啦,給阿姨買束玫瑰花吧!這花兒是剛來的。」

「叔叔,您愛阿姨嗎?聖誕節到啦,給阿姨買束玫瑰花吧!」

「叔叔,阿姨好漂亮,聖誕節到啦,怎麼不給她買束玫瑰花啊?」

……

這簡單高超的推銷術和一浪高過一浪猶如霸王硬上弓的架勢容不得你不掏出銀子。我掏出二十元說來一束,小女孩又來了:「叔叔,才買一束啊?真摳門!九十九束代表天長地久,這花兒多好啊!」

我的脖子溫度驟升,還是小羽解圍:「小女孩懂啥?這個不在多少,在於心意。」

我也解嘲:「就是嘛,又不是買飼料啊,多多益善。」

「那就買十九束吧?」女孩說,小羽謝絕了。

「九束吧。」女孩又說,小羽依然謝絕了。小女孩不甘心,指著白娟說:「這個阿姨也這麼漂亮,叔叔也給她買一束吧。」

白娟窘笑著反問:「沒搞錯吧小妹妹,一個叔叔怎麼同時給兩個阿姨送花啊?」

「就是嘛,咱國家是一夫一妻制,叔叔有那心也沒那膽兒。」小羽也教導她。

女孩無話可說,拿著錢迅速逼近下一個目標。看樣子輪到我們唱歌聖誕也過了,正悻悻而走,一男湊近兜售KTV號。只知道倒賣火車票足球票音樂會票股票和醫院專家號,我感概:「首都黃牛真是商機無限啊!」

「哼,不許說北京不好!再不好也是你們外地人鬧的。」小羽白我一眼。我問價格,男的伸出兩根手指頭,以為二十。男的很生氣:「哥說話也忒損了吧,凍得跟冰棍似的,就為了二十?還不夠買盒感冒藥的呢。」

小羽拉著我走。男人粘著:「哥,特適合您,小間省錢。哥,看您帶女友,給您優惠,讓您二十吧。」

我差不多都要笑出來,一直往前走。黃牛減價五十,我們還是不理睬。減價八十,我停下來瞟了小羽一眼,她一手拽著我一手拽著白娟接著走。黃牛急了:「別走啊,出個價啊!馬上就到號啦。」

寒氣襲人,我不想在這兒消耗熱量,脫口而出:「就一百!」

「得嘞!」那人爽口答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我完成交易,走人。小羽沒來得及阻止,埋怨:「你咋這麼笨啊!沒聽說就到他的號了嘛,咱不買他就是廢號。你這是窮大方,一百塊可以吃一次『比薩』呢。」

我說:「行啦,圖個高興嘛。想當年我也當過街頭小販呢,比他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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