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季大軍常騷擾薛玲,要和她恢複戀人關係。薛玲說她實在無法忍受他的狂暴性格。這傢伙便常來找碴,輕則破口大罵重則拳腳相加,薛玲總是忍氣吞聲。比季大軍高了一頭年輕一半的小信顯然下不了手,他最多讓薛玲少挨幾下卻一直不敢和季大軍直接對抗。幾次他們三人在房間里混戰,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過去勸,薛玲隔著門說:「這是我們的事。」

據薛玲說,季大軍才從監獄出來。三年前,就因為一個男的和薛玲多說了幾句話,季大軍用菜刀將此人割成了兔唇。季大軍家裡有點背景,很快出來了。薛玲覺得他的牢獄之災畢竟和自己有關,加上以前的關係,總是忍氣吞聲。

一次,喝得爛醉的季大軍又來找薛玲,薛玲不在,就找我「掏心窩子」,說他如何愛薛玲,為了她去坐牢;又說薛玲以前如何愛她,為了他獻了處女身,為他幾次人流。還說自己倒霉了,這娘們居然找了個臭外地的。我立即起身說:「我也是臭外地的,你就別和我這個臭外地的掏心窩子了吧。」

這廝立馬腆笑著道歉,我回屋懶得理他,他自覺沒趣,不聲不息地走了。

一次,薛玲又被打得鼻青臉腫,卧床不起。我勸薛玲報案,她始終不願意:「畢竟以前有一段,我一報警,他又得進去。」

我責備小信你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還要別人嫁你啊?乾脆回少林寺學幾年功夫再出來混。小信一拳把茶几都打裂了:「戈哥,不是俺不敢,不讓俺下手啊。」

薛玲噎了他一句:「你下啥手啊,你下得了手你會把保安工作丟了嗎?」

「心太軟了,畢竟佛家弟子。」我說。

小信滿臉通紅,振振有詞:「下次看我的,師傅說了,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薛玲不以為然地噓了一聲。我對她說:「你不報案,總該讓家人知道吧,要不找季大軍爹媽,這樣下去早晚活活打死你。」

薛玲搖頭:「沒用,因為這倆男人,家裡不理我了。我爸給了這套房,撂下話我的死活跟他們沒關係了。」

季大軍更加有恃無恐,不僅打薛玲,還經常在電話里威脅我,讓我趕緊搬走,他說他已經看破紅塵,啥事都能幹出來。我強忍厭惡耐心勸他,他出言不遜,我便不再搭理他。我讓薛玲趕緊妥善處理糾紛,就算你這兒是旅館,你也得保證旅客的安全吧?薛玲總說那是虛張聲勢,那傢伙現在是保外就醫期間,不過發點酒瘋。

薛玲的懦弱終於引來血光之災。一個深夜,突然門被砸得山響,接著是狂暴的叫罵,然後是腳踹和銳器猛擊。薛玲和小信出來用力頂住木門,我也過去幫忙。地動山搖中,木門開始裂口子,酒氣飄進來。我對薛玲說:「我和小信頂著,你趕緊報警,再不報就晚了。」

薛玲很猶豫,突然一塊木板被砍掉,我再次警告薛玲:「你不報我來報。」

薛玲厲聲說:「不許打,這是我的事!」

我扭頭回自己房間。木門很快就被砍裂了,薛玲和小信尖叫起來。我探頭一看,鋒利的刀刃已經穿透木門,兩人不敢用身體堵門了。突然,門被砍掉一大塊,插銷也搖搖欲墜。滿嘴酒氣野獸一般的季大軍一頭撞開門,揮舞著菜刀沖了進來。小信和薛玲向卧室跑去,卧室門被刀砍,再被捨生忘死的野獸撞擊,很快失守。只聽見廝打、叫罵、呵斥和搗毀傢具,突然一聲尖銳而凄厲的嚎叫蓋過一切,毛骨悚然。隔著客廳的我看見小信攔腰抱住季大軍,薛玲捂著頭披頭散髮地向我卧室跑來,她從頭到腳都是血,就像一盆鮮血兜頭澆灌下來。薛玲一邊跑一邊向我哀叫報警。

薛玲躲進我的卧室,和我以身體死死頂住卧室門。我看見污黑的鮮血像溫泉一樣從她頭髮里湧出來往下流,地下一片汪洋。我拿起電話,電話里沒一點電流聲,線路已被砍斷。我試圖去拿床上的手機,門一下被鬥牛般的季大軍撞開,殺紅了眼的他追砍薛玲。我和小信奮力將他抱住,我一聲猛喝:「你TMD想挨槍子嗎?」

季大軍怔了一下,小信趁機握住了他的手腕,季大軍邊掙扎邊罵道:「關你丫的屁事,臭外地的!」

我也咆哮起來:「這是我的卧室!滾出去!」

我們終於合力將他血淋淋的菜刀奪下來。他又去追打薛玲,三人再次跑向對面卧室。很明顯,這是一條詐瘋的狗,他只砍只打薛玲,卻沒攻擊我和小信。短短几分鐘,地上牆上門上床上電腦上鍵盤上和衣服上處處血跡斑斑,隆重的血腥氣讓人暈眩。我卧室地板血最多,走路都差點摔倒在血泊中。

午夜的街道,有一絲涼風,我清醒了一些,報了警。幾分鐘後,一輛警車呼嘯著開過來在我身邊停下,一個警察讓我上車。一個警察警惕地看著我,命令道:「姓名?身份證?」

「啥意思?我是報案的。」我抱怨。警察冷冷地說報案也要核實身份,我沒帶身份證,報了號碼。

他們在筆記本電腦上輸入我的號碼查詢一番,又警告我先待在車裡別動,拔出手槍進了院子。不一會,我看見披頭散髮的薛玲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她頭上按著一團毛巾,毛巾已經被血浸透;半張臉上滿是鮮血,已經凝結,模糊不清,連眼睛都蓋住了;黯淡的光線讓大量失血的她半邊臉更加慘白,加上濺滿了血的衣裙和晃悠飄忽的步態,活像一個吸血女鬼午夜遊盪。小信垂頭喪氣地跟著走。季大軍赤裸上身,血淋淋的襯衣斜搭在肩上,一言不發,眼睛裡依然猙獰。警察殿後,手裡拎著塑料袋,裡面裝著兇器。薛玲和小信看見我一言不發,季大軍惡狠狠地罵:「你丫活膩煩了吧,臭外地的!」

我回罵道:「去你媽的!」

他還想罵,警察呵斥他:「你丫閉嘴!」

幾警察嘀咕一陣,決定先去醫院再去派出所。這時警察說:「你可以走了,感謝對我們工作的支持。」

樓道的燈不亮了,我在漆黑中摸回地下室。憑藉手機屏幕微光,在客廳里找到打火機和蠟燭。2002年一個盛夏午夜,北京城某個地平線下的旮旯里,籠罩著血腥和暴戾的氣息。微弱如鬼火的燭光下,室內一片狼藉,傢具廚具餐具床上用品四處散落,薛玲熬的粥也灑到地上,玻璃碴子到處都是。血腥撲鼻,處處是血:牆上的血呈星點噴射狀,還有幾個不規則的手掌、腳印和刀砍印;地上的血如雜亂的微型溪流和淺水塘,被橫七豎八的腳印毀壞了。幾縷已經凝成血塊的頭髮凌亂地遺落各處。我驚嘆,如此嬌小的身體里竟有如此多的血。

我用墩布清洗卧室地面,用濕毛巾將木門和電腦鍵盤上的血跡擦拭乾凈,好一番工夫才清理乾淨。門上那個洞,大得可以鑽進一隻狼。鎖子、插銷統統毀壞了,我就將沙發和柜子推到木門背後。我換了一張床單,準備睡覺。忽然薛玲打來手機電話,先表示歉意,說她還在醫院縫針,季大軍被帶去派出所了,她說很快會被保出去,這人報復心極強,我最好去旅館住一晚,她承擔住宿費。

我想到旅館,也想去附近楊星辰家裡借宿一晚,最終放棄了。我到廚房找了一陣,沒斧頭,沒鋼管,沒銼刀,最有殺傷力的依然是那把並不鋒利的菜刀。我一聲嘆息,菜刀!TMD菜刀!我們就是這麼缺乏想像力,無論是行兇還是自衛,都不得不藉助於廚具!還好菜刀沒被鎖在菜板上,塞到枕頭下。不到一個小時前,這裡是激烈搏鬥的血案現場,此刻,我獨處其間,睡在一把菜刀之上,枕刀待旦。後半夜,驚醒了好幾次,每次都下意識將手伸進枕頭。

早上看見薛玲頭上被剃光,包紮得嚴嚴實實,活像一個死裡逃生的傷兵。她的臉色慘如白紙,她的嘴唇灰黑如泥土,她的眼睛宛如失去光澤的玻璃球。我問情況如何,小信說縫了十一針。

我嘆氣:「你們這樣下去咋收場啊?」

兩人無語。半晌,薛玲吃力地說:「你趕緊搬家吧,他肯定要回來找你尋仇。他就是個瘋子。」

我接通門框外被斬斷的電話線,上網搜尋房源,當天就搬走了。一天後我給薛玲打電話,季大軍果然帶著更大的廚具去那裡找我了。一個熱得冒煙的下午,我在公汽上見到他,他發現我時,我已下車。他脖子伸出窗口破口大罵,一瓶礦泉水砸過來,我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還未開封的冰鎮礦泉水!我笑眯眯地向汽車後車窗被擠壓成一張烙餅似的臉揮手致謝,慢吞吞地向另一輛公汽走去。

再次意識到和房東同住是極大的錯誤,即使新房東好處得多,還是不舒服。劉備以姑爺身份寄居江東,也免不了忍氣吞聲,何況你一個房客,一個外地人。

這個房子的格局也讓我不滿,北京老樓房有個通病,客廳、廚房和衛生間極狹窄,尤其是廚房,螺絲殼似的,稍不留神不是碰倒了醬油瓶,就是打翻了切菜板,要不就是腦袋碰到了抽油煙機。衛生間輪流用問題不大,但廚房和客廳就麻煩,常常是你餓得眼冒金星,主人還慢吞吞熬湯燒菜,好不容易輪到你,又是一片狼藉,乾脆天天吃餐館。我打定主意只住一季,以後絕不和房東同頂一屋檐。

書出版不到10天盜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