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張雲卿狂逞虎狼威 陳光中坐收漁翁利

張雲卿道:「我不要你多還,我就要回原來的得了。來人啦,把他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取出來!」

一群悍匪一擁而上,扭住喬立成,三下五除二剝下他的外衣,直至露出赤裸的上身,用利刀剖開肚皮,硬是把剛剛吃下去的飯菜用刀背扒出來。

話說1926年10月26日,武岡城被圍困七天七夜,城內彈盡糧絕,沈鴻英及土匪攻勢異常凌厲,又是火攻,又是坑道戰,軍民情緒大跌。眼見就要失守,突然援軍趕到,賊軍大敗,張湘砥打開城門,縱城掩殺,大批敵人被槍殺於赧水河裡,屍如浮萍。

本來勝局已定,正在回師之際,忽然從河對岸飛來一顆流彈,不偏不倚,打在張湘砥左胸。當時武岡城中沒有醫院,只有小診所,幸好子彈沒有擊中要害,從肺部一角穿過,夾在兩根背骨中間。吃了點消炎藥,張湘砥把團里事務交給副團長,回長沙醫傷去了。

趕走了沈鴻英,縣黨部人員立刻投入到農民協會的工作上。一時間,全縣農運一片熱火朝天,每天都有土豪劣紳被農會綁送到縣城,牢里關得滿滿的。

再說,自從張湘砥離開武岡,易豪總是琢磨,那些天城中派去報信的人都在城外或途中被張雲卿的土匪殺了,那麼,桂軍圍城的消息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捅到邵陽去的呢?

一天,易豪正在屋裡思考這個問題,突然周連生帶一個人進來,他一眼認出是鄧聯佳,忙起身讓座道:「老鄧,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鄧聯佳一臉倦容,落座後,問道:「張團長哪裡去了?」

易豪把張湘砥去長沙的事說了一遍,問道:「你找他有什麼事?」

鄧聯佳接過周連生送來的熱茶,隨手放在茶几上,嘆道:「如今的農會實在鬧得不像話,連我家老爺都給抓來了。張光文讓我來找張團長說說情,真是不湊巧,他怎麼就受傷了呢。」

易豪搓著手道:「這事恐怕非得張團長回來才行,我的分量太輕,歐陽東、劉卓不會買賬。別急,如果他的傷好得快,這幾天就會回來。你家老爺反正是抓來了。」

鄧聯佳道:「道理是這樣,可光文他急呀。也難怪,他從小死了父親,哥哥待他像父親一樣。另外,這次農會抓人,本來他倆兄弟要一起抓的,是火老爺說家是他一個人當的,光文一直在外讀書,沒有剝削過農民。」

易豪道:「光文現在的情況如何,還在不在團防局?」

「不在。團防局前些時候就給農會改成農民自衛隊了,光文被趕走?在家裡日夜焦急,一心想著早些把哥哥救出來。」

易豪想起一件事來:「這次縣城被賊軍圍困,我派出的信差不是被殺就是被抓,不知道是誰把信送出去的。」

鄧聯佳道:「這事你應該猜得出,除了張光文,還有誰能幫你們?」

易豪道:「果然是他!我和全城軍民都應該感謝他。走,我們把這事向歐陽東、劉卓他們一一說明,要求他們釋放恩人的哥哥。」

「不可!」鄧聯佳連連擺手,「光文千叮萬囑,這事不能說出去,一旦讓張雲卿知道,這又是一筆新賬。」

易豪嘆道:「其實光文兄用不著這樣躲躲閃閃,乾脆站出來公開和張雲卿作對,長此下去,終有一天他要吃大虧的。」

「我也勸過他,可是他的顧慮太多。一旦公開決裂,就不能在石背張家住下去。尤其是火老爺,他死也要死在老宅里。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他們的情況你知道么?」

易豪望著鄧聯佳,搖頭。

鄧聯佳齜牙咧嘴大搖其頭道:「張雲卿真是了得,這一次連沈鴻英都給他玩了!桂軍敗逃出境後,沈鴻英因無臉見廣西父老,把隊伍解散。張雲卿就趁著這機會收留了五百餘人槍。」

「這事我也聽說了。」易豪冷笑道,「不過,單就這件事,我不認為他了不起,相反,我還認為他傻到了家。如果作為一個軍事家,胸懷五湖四海,兼容並蓄,那是必備的基本素質,問題是張雲卿並非大將之才,只是個天生的土匪頭子。土匪的『土』字,即本鄉本土之『土』,離開了本鄉本土,就沒有了自己賴以生存的基礎。他本來的實力才八十餘人槍,桂軍是五百之眾,加之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能征慣戰的老兵油子,他張雲卿駕馭得了人家?依我看,這些人也是基於想奪張雲卿的地盤,才願意留下來的。」

鄧聯佳聽易豪說,由衷地贊道:「精闢,易大哥分析得太精闢了,事情的本身正和你說的完全一樣。不過,我說張雲卿了得,自有他過人之處。事實上,他要的不是五百個外鄉人,而是五百條槍。」

易豪一震:「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後來怎麼樣?」

「後來他是用心理戰嚇走了三百餘人,剩下的二百多人一心伺機奪張雲卿的山寨。張雲卿大智若愚,將計就計把二百廣西佬騙入燕子岩全部毒死……」

「厲害,厲害,果然厲害!」易豪喃喃自語。

「另外,朱雲漢、張順彩這回跟在張雲卿屁股後面,什麼也沒撈到。桂軍失敗後,怕張團長追剿,跑到湘西腹地謀生去了。」

易豪得知這個消息,心如刀絞,如此一來,一旦農會的風波過去,張雲卿仍會與他作對,冤家路窄,不知這樣的恩怨爭鬥,何時才能了結。

過了數日,張湘砥從長沙回來,親自找歐陽東、劉卓說情,釋放張光火。

武岡縣的農民運動更加如火如荼,農民一旦覺醒過來,力量如火山爆發一般,幾千年沉澱的封建勢力搖搖欲墜,開始土崩瓦解。

一切腐朽沒落的東西,都不會甘心其失敗,總要作垂死掙扎。武岡土豪劣紳也一樣,在這樣的大勢中,北鄉劣紳夏雨民聯合一幫同夥,頂風而上,成立偽農會,拒不接受農民分田分地、開倉濟貧。北鄉農會主席彭斌,出於義憤,將首犯夏雨民及骨幹分子張光火捆綁押送縣政府。當天,成立臨時法庭,判處夏雨民死刑。張光火本來也要槍斃,因張湘砥出面力保,劉卓從統戰工作著想,把張光火改判坐牢。縱然如此,張湘砥還是感到共產黨沒有給面子。一氣之下,傷口發作,口吐淤血。正準備再去長沙之際,張光文為哥哥的事親自求上門來。

張光文得知張湘砥為自己的事氣成這樣,十分難過,守在榻前落淚。

張湘砥說:「我辛辛苦苦守城,救了一城軍民,想不到這點情面也不給……」

「湘砥兄,不要牢騷太盛。共產黨都是不講情面的。依我看,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自古都是富人治有天下,哪有窮鬼們如此放肆?可惜《大公報》、《國民日報》都被查封了。要不然,一定有好消息報道。廣州的蔣介石既是國民黨代表人物也是富農出身,一山不容二虎,無論從哪方面想,蔣將軍終會對共產黨採取行動。」

張湘砥點頭:「我也巴望著這一天早日到來。上次我住院後順路回了一趟家,家中老父守著我哭,說如今富人的日子不好過,窮鬼們天天叫嚷減租減息,揚言還要分田分地。現在真不知家中的情況怎麼樣了。」

「湘砥兄先別想這些,安心養病。你是國民革命軍團長,農會不會為難你的家人。」

張湘砥慘笑著搖頭:「共產黨是不講情面的,要不令兄怎麼又被抓了起來?光文,想起這事我真是慚愧……」

「別說這些了。還是治病要緊。你安心去吧,我的事自己會料理。」

送走張湘砥,張光文又秘密與易豪相會。易豪問及張雲卿目前的情況,張光文說:「張雲卿如今手頭多了五百餘條槍,本想趁著春荒大招兵,因受到農會運動的沖擾,目前正在採取觀望態度。不過,他時時刻刻都在做稱霸一方的夢。等到農民運動平息下來,他還會尋上門與你作對。你在這裡做營長感覺怎麼樣?」

「不太好。」易豪道,「最大的感受是做正規軍受約束太多,我和弟兄們都受不了。若不是在張團長下面,我和弟兄們早就上山去了。」

張光文彷彿被什麼卡住了喉,半晌才說:「剛才我見了張團長,他的情況很糟,我有一種預感,他此次離開武岡,恐怕……」

「你是說他會死?」

張光文嘆道:「但願我的預感不要成為事實,讓我們在心裡為他祝福吧。」

張光文在牢里和哥哥張光火見了一面,因看守很嚴,彼此除了道些家常不敢言他,很快看守就來催促。張光文離開牢房,因放心不下,在四排樓客棧租了一間房子住下。

四排樓是全城最繁華的地段,商鋪、錢莊林立,白天行人如織,夜晚燈火通明,歌舞平升。

大約住了五六天,一個夜晚,易豪突然來到張光文房間。掩上門說:「二弟,長沙今天來了電報,說張團長在醫院不治身亡。」

張光文雖然早有預感,但還是吃了一驚,流淚哽咽說:「像湘砥這樣意氣相投的朋友不多……」

易豪也嘆息一回,說:「電報還要副團長率部立即起程,回長沙接受整訓。二弟,我真的不想在部隊呆,太難受了,想立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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