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爭地盤美人獻計 罹匪禍百姓遭殃

「古人云,兩軍交戰,攻心為上。我並不是說非要硬拼硬與張順彩干,這樣的蠻幹是毫無用處的,到頭來會兩敗俱傷,恰好給另一個敵人朱雲漢以可乘之機。」

「你是說智取?」張雲卿望著蒲胡兒問。

蒲胡兒點點頭。

「我是個粗人,不懂得兵書上的韜略。胡兒,你是詩書人家出身,你說說看,我們該怎樣智取張順彩?」張雲卿懇切地說。

話說張雲卿於危難中挾持一名丘八為人質,想藉此脫危。突然張光文手握駁殼槍出現在眼前。

「不許過來!」張雲卿兩次警告道。

張光文沒有聽,繼續逼進。張雲卿本欲開槍打死丘八,但轉而一想,打死一個丘八沒啥作用,擒賊擒王,若打死張光文,說不定還有轉機。主意打定,他毫不猶豫地把槍口轉向張光文,並扣動了扳機——槍沒有響,慌亂中他連保險都沒有打開!就在他懊喪之際,勃朗寧已到了張光文手中,兩個黑洞洞的槍口當胸頂著……

張雲卿雙眼充血地盯著張光文:「你很得意。」

張光文的喉節動了動:「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稱得上大智大勇,只是這種洋人生產的玩意你還沒習慣。是不是?」

這支勃朗寧是尹東波孝敬他的,因用慣了快慢機,確實一下子還不習慣,加之又是在緊急關頭。既然「失風」,也就沒有什麼話可說了,張雲卿昂起頭:「少廢話,要殺要斃,爽快一點!」

「果然是一條漢子!」張光文說,「你放心,我不是來取你性命的,今晚特來請你去黃橋鋪一議。」張光文向手下遞了個眼色。兩名丘八一涌而上,反剪張雲卿雙手,捆了個結實。

這時,其他幾名匪徒也都一一捆了,有人向張光文請示:「張總兵,這些人如何處置?」

「把他們槍膛中的子彈全部退出來帶走,讓他們自己鬆綁,撤!」張光文下令。

張雲卿這才鬆了一口氣,相信張光文真的不會殺他。

張光文一行人或騎馬或步行返回黃橋鋪。為了提防尹東波來搶張雲卿,張光文讓騎馬的跟在後面壓陣。

天很黑,連手電筒光束也幾乎被黑暗擠得很小、很窄、很弱……一路上行速緩慢,待到東方出現魚肚白,為不驚擾鎮上居民,張光文和張雲卿先一步回到團防局。

團防局伙房,伙夫已經燒好薑湯、熱水,燃上炭火。飯菜亦已做好,正熱在鍋中。

張光文親為張雲卿鬆綁,拿出乾淨衣褲請他換上。張雲卿不知張光文是何用意,直至傳令兵送來熱騰騰的菜肴、好酒,才忍不住問道:「張光文,有什麼話難道非要等到後面才說?」

張光文笑道:「實不相瞞,光文並無甚話要說,就為一事——想請你喝幾杯。因擔心你不肯賞臉,才用這種方式,還望多多諒解。」

張雲卿冷笑,欲說幾句帶刺的話,見兩名丘八引來一老者,張雲卿一眼認出,那是他小時候的東家張光火。

「火老爺,別來無恙?」張雲卿先打招呼。

「托福托福,馬馬虎虎過得去。」張光火作揖,撩起長衫,在張雲卿的對面坐下。

這是一棟瓦木結構的老房子,大約從清乾隆年間,就一直是地方武裝的居所,雖然老舊,但質量上乘,柱子是櫸樹的,壁板是樟木,房裡所有傢具都系百年的紅木精製而成。整個木屋,不見一個蟲孔,沒一處被白蟻損壞。

屋內燃著兩盆紅紅的炭火,仨人幾杯酒落肚,心裡暖和,寒意全消。張光火率先為張雲卿斟滿一杯,又為自己斟上,起身舉杯:「順路,今晚這裡並無外人,都是一家人,這是我們第一次喝酒,來日方長,我先敬你一杯!」仰脖一飲而盡。

張雲卿望著張光火,又望著桌上的菜肴,拿起杯,並沒有喝。因為,他已淚流滿面。

張光文是見過世面的人,忙遞過一塊手絹,說:「外面天寒地凍,興許是受涼了,我也有流淚流鼻涕的習慣。」

張雲卿沒有接手絹,長嘆一聲,把酒杯放下說:「我自小孤苦伶仃,命賤如狗,從來沒有嬌貴過,莫說在九十月間受一夜雨淋,就算是寒冬臘月在冰天雪地光身過一夜也不會傷風感冒。我流的是淚。」

「哦,莫非順路想起什麼傷心事?」張光火掏出手絹抹抹鬍子。

「不是,」張雲卿搖搖頭,「應該是高興而流淚。火老爺,還有光文,兩位是何等富貴之人。當初,你們穿綾著緞。吃山珍海味,出門騎馬坐轎;而我,起五更,睡半夜,吃的是豬狗食,受的是窩囊氣。有時牛吃了別人的莊稼,回來要挨餓。記得有一天,為了吃飽飯,我早早趕牛回家,火老爺打了我一頓,還不准我吃飯。挨打不要緊,挺一挺也就過去了,飢餓難熬呵!那一夜,我睡在草窩裡翻來覆去睡不著,連陪伴我的跳蚤、虱子、臭蟲都餓得受不住,群起而攻擊我。到了後半夜,我實在頂不住,爬起來去你家的馬廄里掏出幾捧米糠,就著井水,吃下去了。事後,屙不出屎,沒有人問我,我自己拿木棍往肛門裡掏,掏得出了血……那時候,我就幻想,如果什麼時候能過上你們那樣的日子,哪怕只活幾個月,死了也會閉眼。可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怎麼可以過上那樣的日子?」張雲卿說到這裡,把酒喝下,「沒想到,今天居然可以與你們平起平坐,同飲一壺酒,同吃一桌菜,我能不高興得流淚嗎?」

張光文默然不語,張光火則面露尷尬。

「從這件事中我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張雲卿用手拭去淚說,「賴活不如好死,人只要不怕死,什麼都可以得到。窮可變富,丑可擁有美女,弱可以變強……我常常教導我的弟兄:人橫豎一死,與其可憐兮兮地活,不如轟轟烈烈地死。人本來是平等的,那些富人若不是發的橫財,就是為官時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搶他們,上合天理,下符民心。比如火老爺你,很早前,你的祖人和我的祖人同是貧苦出身,若不是天上掉下的十幾擔鴉片,你們能有今天?所以,慕雲搶了你家,一點也不傷天害理。」

「都是過去的事了。」張光火吶吶道,「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張光文趁張雲卿夾菜之際,開腔道:「順路剛才說了很多,都很有道理。」

「是的,」張雲卿打斷道,「道理這個東西是說不清楚的。皇帝法規也是道理,強盜收取買路錢也是道理。只要誰掌握了刀把子,他的所有慾望都是道,都是理。掌不到刀把,就只有死的道理。」

「說得很對。」張光文說,「我家靠橫財起家,順路靠扛槍擁有今日,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高尚。事實上,無論為官為匪,都是靠魚肉人民度日。所不同的是,為官光明正大吃人,為匪在暗處吃人,形式不同,並無本質之區別。我不說『一筆難寫兩個張字』,你也不會信這一套。我只想說,你我同一塊地皮上混飯吃,且勢均力敵,只希望今後互不侵擾,免遭兩敗俱傷。這就是我今晚特意請你來喝酒的目的。」

「什麼『勢均力敵』!光文太抬舉我了。」張雲卿冷笑道,「如果你僅怕我侵擾,今晚殺了我,就可一了百了。」

張光文點頭道:「我能殺你的機會不僅僅只有今天,早在你派人去廣西購槍未歸時,你的內部異常空虛,那時我就有足夠的兵力把你及你部下全部收拾乾淨。」

「那你為什麼不那樣干?」張雲卿瞪望著他。

「因為在武岡綠林中,像你這樣出色的沒有第二個,時候一到一定能成氣候。實不相瞞,我也不會僅僅滿足於當一個團防局總兵。一旦我走出縣門、省門,那時我若收編你,難道你會拒絕?」

「好,爽快!」張雲卿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如果你真有那一天,我張雲卿一定率部歸順。來,乾杯!」

張光文望著張雲卿,並不喝酒:「不是我有意貶你。順路若想更大發展,以你目前的經歷和軍事水準,還有點困難。我建議你有機會去軍隊混混。如果你沒有經歷過大的戰爭,你就很難成為一位將軍。能成為將軍者,不一定都要學府里出來的,恰恰相反,最優秀的統帥,往往出身行伍,沒有什麼文化。像東北的張作霖,他也是土匪出身,後來接受招安,在軍隊中混,經歷上百次大小戰爭。這就說明,經歷比說教更重要,無字的書比有字的書更能造就人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走出綠林,最多只能成為你張雲卿,而無法變成張作霖!」

張雲卿目光炯炯地望著張光文,他的筋有節奏地動著,彷彿一隻飢餓的青蛙,正盯著一條肥碩的青蟲……他終於開啟嘴巴,說道:「我想,如果你能做我的軍師,或許我就能成為南方的張作霖……」

張光文先是一驚,繼而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張作霖不也跟我一樣是個粗人,身邊不照樣有很多能幹謀士!」張雲卿認真地說。

張光文不笑了,也認真地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讓時間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倆看誰收編誰!」

「一言為定!」張雲卿又飲下一杯酒,抱拳道,「今天告辭了!」

張光文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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