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藏奸詐虛情假意 迷蜜語懷德感

張雲卿環顧一周,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他以長輩的口吻抓起張慕雲的手說:「慕雲啊,正因為我們是骨肉之親,我更不能接替你的位置。雖然你自願,弟兄們也無異議,可是,叔叔篡奪侄兒之位,傳出去我的面子往哪裡放?天下人豈不都要恥笑我?……你是我看著長大的,一向對我敬重,可你畢竟太年輕、太沒有江湖經驗了……所以,我要扶你上馬,再送你一程……」

張慕雲很受感動,哽咽道:「滿叔,我都知道了,你是來救我的……」

朱雲漢將酒重重地放下,桌面濺濕了一大片:「看在楊軍師的份上,由你多活幾分鐘,我倒要聽聽一個心如蛇蠍之人死到臨頭如何替自己辯護!」

「心腸毒辣是投身綠林的先決條件,」張雲卿說,「否則留下我對你全無益處。朱老爺不是要稱雄湘西綠林么,如果你是菩薩心如何能成此大業?告訴你,你若想實現這願望,第一個對手便是黃橋鋪的張順彩。以你現在的勢力想一舉吃掉張順彩,恕我直言——那是痴人說夢。」

朱雲漢、楊相晚吃了一驚,想不到一個才入綠林的人竟能說出這麼有份量的話。楊相晚身子前傾:「依你之見,怎樣才能吃掉張順彩?」

「只有一個辦法。」張雲卿指著自己的胸口說,「留下我,並且給我以適當的扶植。俗語說一山難容二虎,我和張順彩同為黃橋鋪人,自然會相互覬覦,終至斗個你死我活。以敵制敵,這是最高明之策。你們可以趁我們爭鬥之際,大肆發展,養精蓄銳,待到張順彩、張雲卿兩敗俱傷時,再全面出擊,這樣豈不事半功倍?」

楊相晚笑道:「你既然早知會有覆滅的那一天,為何還要自己拉杆子?說來說去你還算是個人才,我勸勸朱老爺再給你一次機會!」

張雲卿搖頭:「我並沒有說我會覆滅,如果早就做好失敗的準備,只有傻瓜才去拉杆子。我認為張順彩終會被我消滅,將來湘西綠林爭霸戰必在我與朱老爺之間進行!」

朱雲漢一陣冷笑,從腰際摸出一把精製的勃朗寧手槍頂住張雲卿的額頭說:「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現在兵沒有一卒,槍不見一條,居然大言不慚要和我爭高下。好,我今天放你一馬,倒要看看你的能耐!」說畢,朝天開了三槍,槍聲劃破了山村小鎮的寂靜。

卻說張雲卿提著人頭赴約去後,張亞口兄弟七手八腳將尹氏屍體裹在竹席里,抬到鄰近山上的亂墳岡里埋了。

張亞口很擔心,他是看著張雲卿長大的,這傢伙因在張光火家吃盡了苦頭,成年後養成孤傲的性格,不願受制於人,擔心一旦不接受朱雲漢的收編定難生還,同時他兄弟四個也要受到牽連。

四個人回到自己家裡,提心弔膽等待。凌晨時分,三聲槍響自黃龍橋那邊的鎮上傳來,他們心中一驚。張四狗道:「順路已經沒命了,我們趕快逃命!」

張籮籮一嚇,緊張得就要逃奔。張亞口畢竟經驗豐富,很快省悟過來:「你們不用怕,剛才的槍聲非常清脆,聽人說打中目標的槍聲尾音沉悶。我們還是耐心等順路回來再說。」

又等了半個時辰,村外傳來狗叫聲,接著便是一陣風似的腳步聲向這邊傳來。

這腳步聲對張亞口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他慌慌張張準備迎接,就在此時,門已經敲響了。

果然是張雲卿,大家鬆了口氣。張四狗說:「剛才槍響,我們以為你沒命了呢。」

張雲卿一屁股坐在張籮籮為他搬來的椅子上:「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死,否則,我還有什麼資格做你們的頭?」

「順路,他們鳴槍,莫非是因為你不願歸附?」

張雲卿點點頭,把剛才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並特意把自己的勇敢、機智渲染一番,說得四人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到朱雲漢最後羞辱他,張亞口插嘴道:「朱老爺說的也是事實,我們目下確是兵無一卒,槍沒一條,兵倒不會成問題,關鍵是沒有槍怎麼?」

張雲卿不以為然道:「自古成大器者,誰不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人,只要有志氣,什麼大事辦不成?朱雲漢那娘賣×的,靠祖上傳下幾條槍,我從心裡瞧他不起!」

張亞口說:「當然,志氣是重要的,可是,我們一把馬刀、四把菜刀能跟人對抗?充其量只能去路口嚇唬幾個手無寸鐵的人,弄點財物。順路,其實你可暫時答應朱雲漢,到他那裡混一段時間,拖一批人槍出來,這樣豈不更好?」

張雲卿搖頭嘆道:「實不相瞞,起初我也是這念頭。你們哪裡知道,他手下的軍師楊相晚是一個何等精明之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周易八卦、人情世故無所不曉。這個對手太強大了,在我們起事之初,不能野心太大,更何況洞口我們不熟,捨近求遠乃是辦事之大忌。」

張亞口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先搞倒……」

張雲卿點點頭:「你總算能捉摸出我的一點心意。你別得意,比起楊相晚,你差得遠!」

張亞口紅著臉說:「我沒有和人家比高下。順路,我們什麼時候投靠張順彩?一筆難寫兩個『張』字,我們投奔他,他應該不會懷疑。」

張雲卿說:「現在為時尚早,大家先安下心來,打好經濟基礎,待有了十來條槍,再去搞張順彩不為遲。天不早了,各位回去飽飽地睡一覺,天黑後仍來我家集會。」

五個人各自散去。張雲卿回到家,兒子張中怡已經醒了,醒來後就要媽媽。張雲卿就把尹氏說的話向兒子重複一遍。張中怡聽說母親已被神仙接上天,便撲閃著一對純真的眼睛跑到禾場上張望蒼天。

張雲卿沖著窗外喊道:「中怡,爹很累,不要叫醒我,餓了就去你二娘家弄口飯吃。」

張中怡叫張順風的老婆「大娘」;「二娘」是張樹卿的妻子,三兄弟各自成家後,張雲卿與二哥家的關係較好。

張雲卿實在很累,頭一貼枕便睡著了,醒來時正是掌燈時分,他隨便吃了點乾糧,準備晚上「出朝」(搶劫)弄到東西再大吃大喝一頓。

天黑了一陣,哄兒子睡下,張亞口兄弟各自懷揣菜刀來了。他們一邊抽著劣質旱煙,一邊討論今晚的行動方案。近來,這附近出了一位「黃大順」,一些有錢人大多數已經被搶劫一空,張雲卿最後決定,先去鄰村譚家搶一位富農,弄點糧食、豬肉,解決眼前的溫飽問題,以後再從長計議。

初次出朝,張雲卿依張亞口之言,燒了香,拜了蒼天,然後用鍋灰塗黑面孔。正要出動,外面走來一人,敲門叫道:「這是張雲卿的家嗎?」

張雲卿示意張亞口兄弟先躲進內室,自己從水缸掬水洗凈面孔,待門外叫了十幾聲,才裝做剛剛睡醒,問道:「誰叫我,什麼事?」

外面說:「你讓我進來,我有要事與你商量。」

張雲卿將頭悄悄探出窗口,借著外面的月光,見對方隻身一人,且無兇器,遂開門放他進來。

來者二十多歲,個子不高,操本地口音,面貌似曾相識,可又叫不出名字。張雲卿手中拖著馬刀,邊退邊問道:「你是……」

「我是黃大順大哥的下屬,奉大哥之命,特來邀你入伙。」來者不亢不卑地說。

「黃大順是誰?我並不認識。」張雲卿知道對方沒有惡意,放下心來,「在我未弄清他的底細之前,我不能輕易入伙。」

來者說:「你入不入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傳遞大哥的話而已。如果你有入伙之意,明天中午黃大哥在馬鞍山古庵等你。」說完,不再多說半句話,調頭就走。

張雲卿定定望著門外黑洞洞的世界,張亞口來到他身後說:「順路,這位黃大順到底是哪路神仙?」

張四狗插嘴道:「剛才那位我認識,他是黃橋鋪謝家的謝老狗!」

張亞口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啊呀,我知道這位黃大順是誰了!順路,明天我跟你上馬鞍山!」

張雲卿舉手,制止眾人說話:「今晚我們的任務是去譚家撈水頭(錢財),其餘一切明天再議。」

張雲卿重新在臉上抹了鍋灰,提馬刀,率先衝進黑暗。

這一夜張雲卿十分順利,他選好一譚姓富農,捏著嗓門聲明打劫,嚇得富農躲在床上不敢出聲。張亞口兄弟在屋裡大搜大刮,搶得大米一百斤左右,銅錢十幾串,豬油三十斤,又在欄里宰了肥豬一頭。這些東西用四擔籮裝了,張雲卿押後,借著夜色向馬鞍山方向撤退。

馬鞍山是石背鄉境內最高的山,海拔千餘米,山上古樹參天,茅草叢生,有一條石板路直通山頂,山頂上有一古廟,居住十餘名誦經拜佛的和尚。逢初一、十五,四鄉善男信女上山朝聖。

近來,古廟已被自稱黃大順的匪首佔領,和尚不知去向,一些拜佛的香客也不敢再上山去。這裡遂成了黃大順的大寨。

事前,張雲卿已到馬鞍山附近觀察,山腳下原有兩戶人家,因山上鬧土匪,不敢居住,已舉家遷走,留下兩座茅屋。張雲卿選定此處為臨時落腳點。

鍋灶是現成的,張雲卿操起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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