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詩云:

亂世英雄起四方

有槍就是草頭王

話說清朝光緒年間,湘西南武岡北鄉,出一奇人,姓鍾名顯尾。鍾顯尾排行第四,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那年頭饑荒不斷,匪禍連連,父母生下他後,不願再生,遂為他起名「尾」字。無奈天不遂人願,次年母親又為他生下一個弟弟。

鍾顯尾自幼天資聰穎,頗識禮義。私塾先生見其可愛,許他隨村上大孩子入塾聽課。鍾顯尾三歲背《百家姓》,四歲背《三字經》,五歲背《大學》、《中庸》。六歲那年天降奇禍,他一雙眼連痛三天三夜,隨後失明。

窮人家養一名盲童,不啻雪上加霜。父母焦慮之際,恰一老叟路經北鄉,將鍾顯尾領走。

十幾年後,鍾顯尾返鄉,已學成算命絕技,為鄉中父老卜算,十分精確,很快名聲不脛而走。從此,鍾顯尾以算命為業,名聲遠播,被譽為「鍾半仙」。

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武岡大旱,五十天不見降雨,資江乾涸見底。大旱年月,人心惶恐,匪賊蜂起,民不聊生。此世道不用半仙卜算,誰都知道是死路一條。

鍾半仙生意清淡,只好遊走四鄉。仲秋季節,鍾半仙來到黃橋鋪石背鄉。此地毗鄰資江,旱澇保收,是武岡有名的魚米之鄉。鍾半仙期望在此地賺幾升大米。

誰想一進村便碰上一位老叟,他苦著臉說:「半仙呀半仙,你來得不是時候,石背雖是魚米之鄉,但匪盜猖獗,稍有餘谷即被洗劫,誰還有多餘的米請人算命?」

鍾半仙又累又餓,嘆喟世道不濟,正欲離去,忽一中年農夫指點道:「今天早晨石背張家張心桂新添一兒,說不定他會請半仙卜一卦,賞你幾升大米。」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鍾半仙喜出望外。

張心桂也是窮苦人,無田無地,惟一的家產是祖宗遺下的兩間破爛木房。年輕時,靠幫長工、打短工、撈魚摸蝦過日子。成家後,靠佃耕財主的田地養家活口。

眼下,他年過四十,有二子一女,大兒子張順風年近二十,二兒子張樹卿也有十歲了;如今又添了幼子,心裡的高興自不必說。

老遠,張心桂就喜滋滋地迎上來,高興地說:「天意,天意,我兒晚上剛剛降世,半仙就如期而至。人說半仙神機妙算,看來此話不假。有請有請!」

鍾半仙被迎進張家,老大遞上葵扇,老二倒過茶水,張心桂則從廚房裡取出幾隻烤紅薯給他充饑。

鍾半仙將紅薯大口大口地吃罷,很快恢複了精神,請張心桂報嬰兒生辰八字。張心桂照實報了,且不無得意地說:「我這小兒確實不同尋常,懷他時,他媽媽夢見黃蛇入懷;今早出生,哭聲宏亮,一連三個時辰絲毫不減弱。我想這小傢伙將來一定有出息,正要找一位八字先生,沒想到半仙恰在這個時候到了!」

鍾半仙撇開嘮叨的張心桂,將新生兒的生辰八字按四柱、八卦排列組合,然後皺了皺眉頭。

敏感的張心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問道:「半仙,小兒莫非有不吉?」

鍾半仙欲言又止。張心桂急了,央求道:「半仙,有什麼話你只管直說!」

「說出來,只、只怕你……」鍾半仙仍然吞吞吐吐。

「我不怪你,你直說了才好,要不我一輩子都會不安心。」

鍾半仙這才壯起膽,鄭重其事地對張心桂說:「張家老哥,你兒子是條孽龍,將來會有成千上萬生靈慘死他手……我勸你忍痛割愛,早早把他……」他做了個拤死的手勢。

張心桂吃了一驚:「你、你在說糊塗話吧?」

「不,我說的是實話,你這兒子命中匪氣旺盛,長大必將殘害百姓!」

張心桂望著鍾半仙,半晌,冷笑道:「你算什麼半仙,學得幾句瘋言瘋語,四鄉騙飯吃!俗話說,虎毒不食兒。你以為我真會弄死自己的骨肉?呸!別說我兒子成不了大盜,真要成了,才是好事呢。我們石背張家世代受土匪騷擾,真有那一天,我張家豈不要揚眉吐氣了!滾,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

鍾半仙被張心桂罵得面紅耳赤,臨走時,仍說道:「你不信我言,將來這孽龍連累張家株連九族,那時就悔之不及了!」

張心桂更加上火,端起洗過兒子的髒水,向鍾半仙背上潑去……

閑話休提,卻說張心桂晚年得子,本期待討幾句吉利話,萬沒料到鍾瞎子竟要他將兒子弄死!

張心桂轟走鍾半仙,請出族上有點文墨的尊長為兒子取名。老先生翻看了一本《康熙字典》及一套發黃的《張氏族譜》,給張心桂的兒子取名為張雲卿,譜名順路,別號劍橫。

俗話說,窮人養嬌子。張心桂一家對張雲卿呵護有加,張心桂在外面累得死去活來,一回到家中,再疲倦也要把兒子抱在懷中。他常常對大兒張順風、二兒張樹卿說:「爹老了,不知什麼時刻一蹬腿去了,你們可要照看弟弟呵!」

一日,老二從河裡捉回一條兩斤多重的大草魚,老大說:「我們好久沒吃白米飯了,我看把魚賣了,買兩升米回來,全家好好地吃一頓飯。」

可張雲卿卻嚷著要吃魚。

張心桂同意賣魚,張雲卿即大哭大鬧,竟從廚房取出一把菜刀將大哥砍傷。張心桂氣得對著張雲卿的屁股狠狠地打了幾巴掌,但最後魚還是用來煮稀粥吃了。

張雲卿十歲那年,張心桂夫婦貧病交加,相繼去世。兩個哥哥成家後便分了家,姐姐做了童養媳。張雲卿成了孤兒。

孤兒求食無門,找到二哥張樹卿。樹卿說:「我成家不久,爹娘還留給我一身債務,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啊。大哥成家早,又得過爹娘不少好處,你還是找他去吧。」

張雲卿找到張順風,大哥留他吃了一頓飯,然後送他出門:「弟,不是我不管你,可是你嫂嫂……這樣吧,我給你找戶人家,幫他放牛,弄口飯吃。」

就這樣,張雲卿成了本村財主張光火家的放牛娃。

在放牛的日子裡,張雲卿常常衣不遮體,食不裹腹。長工中有一位名叫張亞口的見他可憐,提議道:「以後,你早點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

張雲卿次日提前趕牛回家,誰想張光火立即將他打了一頓,還不給他飯吃。張亞口很過意不去,以後寧願自己少吃幾口,每餐都給他留一些飯。

放牛娃一當就是數年,張雲卿在苦水裡慢慢泡大了。十六歲那年,他離開了張光火家,開始摸魚撈蝦,打短工,抬轎子,做挑夫,靠賣苦力謀生。幾年下來,終於有了積蓄,他在祖屋門口建起一棟茅屋,娶鄰村尹氏為妻。他與窮苦出身的尹氏相依為命,勤儉持家,蒸酒磨豆腐,日子還算過得去。

1919年,武岡遭遇百年罕見的大水災,田地歉收,窮苦人家日子過不下去,很多人落草為寇,跟隨附近的大土匪張順彩打家劫舍。

大哥張順風來勸道:「弟呀,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弟媳也快要臨盆了,跟了張順彩或許還有生路。」

這話恰讓在屋內蒸酒的尹氏聽到,她疾步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張雲卿面前:「順路,我一個女流之輩,本不該干預男人的事,但是,如果你要落草,全家人遲早要死在刀下……」

張順風自覺沒趣,悻悻離去。這以後,張順風雖然沒有落草為寇,但風言風語還是不少,說他已淪為偷牛賊,四鄉丟牛的事都與他有關。甚至鄰村譚幫才丟了牛,有人指證說也有他在場。

張雲卿忙於自己的生意,對哥哥的事不大理會。一天早晨,張雲卿挑了一擔新釀的米酒準備出門,突然烏鴉聲掠過屋頂,緊接著門口傳來急促的狗叫聲。他感到情況不妙,放下擔子細察。一會,只見十數個荷槍實彈的團防兵到了屋後,將正在酣睡的大哥張順風抓了起來。

張雲卿很快從妻子尹氏口中得知,大哥等一夥偷賣譚家耕牛的事已被人告發,這幫團防是應譚幫才之邀前來辦案的。

張順風被團防兵五花大綁著從門口經過,押往黃橋鋪。

張雲卿知道大哥這回凶多吉少,很有可能回不來了,便要十七歲的侄兒張慕雲隨後跟去。

寒風凜冽,號聲嗚咽,張順風被直接押入黃橋鋪法場,打手忽地閃將出來,手操發亮的馬刀,刀過頭落,那顆頭滾到張慕雲跟前。張慕雲抱起父親的頭,一路哭著往家走。

張慕雲將人頭放置在禾場上,低頭跪在張雲卿面前:「滿叔,我要投靠張順彩,替爹爹報仇!」

張雲卿想了想,提醒道:「到了這一步,也只有落草這條路可走了。只是你千萬別投靠張順彩。這年頭官匪一家,譚幫才與他也有交情,絕不會答應替你報仇。」

「滿叔……我該怎麼辦?」張慕雲淚如雨下。

「依我看,你不如自己拉杆,要麼不做,要麼做大的,讓官府都拿你沒法。」

張慕雲是聰明人,經滿叔一指點,便胸有成竹了。他磕了幾個響頭:「謝謝滿叔!他日若有出息,一定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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