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人處絕境,求生就成了最簡單的本能。

當初,夏英傑臨危決斷也罷,本能的抉擇也罷,總之事情是做了,婁子是捅了,當時根本顧不上考慮後果。局面搞到這種地步,她是有責任的,但她根本沒打算負責,因為她的行為早已超出了她的責任能力,她只對天理良心負責。而現在,生與死全看天意了。

這兩天,她腦袋都要炸裂了。

江州那邊,一切談判程序都結束了,只等雙方正式簽字。王海一拖再拖,似乎再也找不到拖延時間的理由,而他又不能打電話請示宋一坤,他的焦急可想而知。

海口那邊,葉紅軍根據夏英傑的意思,完全中斷了與宋一坤的聯繫,宋一坤得不到任何情況,其焦急更是可想而知的。

資金,救命的啟動資金。

最焦急的當然是夏英傑,她的每分鐘都像是在天塌地陷里度過的一樣。她曾想過,讓葉紅軍給維也納的孫剛打電話,通知王海與對方簽字,並規定三個月內付清款項,這樣可以爭取一些時間。但是,現在江州工程能不能啃下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如果失敗了,違約一方必須支付的違約金將使王海和孫剛的損失更為慘重,這個責任,不是她夏英傑只憑良心就可以承擔的。

這天晚上家裡來了十幾位客人,全是江薇在羅馬結識的新朋友,有中國人,也有義大利人,都有工作上的來往,江薇按中國習慣請他們到家裡吃飯,加深了解和感情。明天,江薇就要啟程去法國了,她也希望放鬆一下。

自從來到羅馬,家裡還是第一次這樣熱鬧,客人們談笑風生,談話中摻雜著國語、英語和義大利語三種語言,不時有愉快的大笑聲傳進廚房。江薇總是充滿了活力,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凝聚一批青年朋友,她是幸運的,雖然她也有煩惱的時候,卻沒有超乎常規的心理負擔,她的幸運在於:她永遠安於做普通人。

夏英傑理所當然地擔任了大廚的角色,因為江薇燒菜的手藝遠不如她。她在廚房裡手腳不停地忙著,不時還看一眼手錶,她想趕在八點鐘之前把主要的菜都做出來。

八點鐘,葉紅軍將準時來接她。八點半,她將準時到約定的地點與有可能提供臨時貸款的一方進行會談,爭取啟動資金。今晚,無疑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印在她的記憶中。畢竟,她是第一次與具有黑社會背景的外國人接觸,她在做著一件從來都沒有想過的事情。

關於不規範的高息貸款,葉紅軍提供了三家曾有過此行為的義大利公司,三家經營均是夜總會,均在羅馬有一定的知名度。

夏英傑在反覆比較了三家的資料後,決定首先與「索蘭特夜總會」接觸,因為這家夜總會曾經有過七次向中國移民放高利貸的先例,貸款期限從三個月到半年不等,利息在18%到33%不等,最低貸款額為十萬美元,最高貸款額為二十一萬美元。據資料顯示,這家夜總會無論是貸給中國移民還是貸給其他國籍的移民,都沒有突破過二十五萬美元的記錄,而且都是以私人的名義,從來沒有失過手。

關於「索蘭特夜總會」的背景,誰也說不清楚。據葉紅軍推測,它可能隸屬於某個大財團,是個介於黑白之間、介於底層社會和上流社會之間的機構,起中介和隔離的作用。

六百萬元人民幣摺合七十多萬美元,以四個月、30%的高息計算,它將產生二十多萬美元的利息,這對一家夜總會而言不能說沒有吸引力。然而,這是一次沒有任何經濟擔保的貸款,貸款能否成立完全取決於施貸一方對投資結果的信任與否,取決於投資項目的特殊性和高標準的安全係數。也正是因為如此,這種貸款形式的簽約率往往非常低。

但是,這畢竟是一線希望。

江薇正在用一塊雪白的餐巾擦著酒杯,對夏英傑說:「今天難得放鬆一下,你有什麼大事非要今天晚上辦不可?你不在,這裡就少了一半的氣氛。能不能跟葉大哥解釋一下,有什麼事情放到明天再辦?」

「不可以。」夏英傑說,「今晚是談方子云專利產品投資的事,這事本來是讓你去辦的,葉大哥實際上是在給你幫忙,你該支持才是。」

江薇說:「你交代的事我都記著呢,但是真的忙不過來。你看,現在公司的事情一大堆,你又讓我去巴黎。不過,公費去巴黎可是趟美差。」

夏英傑說:「林萍的事不辦不行,早一天解決早一大心安。這幾天我什麼也寫不出來,沒情緒。」

「假如,」江薇強調了一下,說,「假如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把林萍接到羅馬的話,你讓她幹什麼呢?我絕對沒有歧視的意思,我是講實際。在我的印象里,林萍是一個期望值很高的人。」

江薇講話很有分寸,點到為止。夏英傑明白江薇要說而又不便直白道出的那些話,其實她心裡也沒底,因為整個大局都沒底,只能是走一步說一步,順其自然。她想了想,說:「羅馬,不是我們吃飯的地方。我們來這兒幹什麼呢?說不清楚,即使在這裡生活,支撐點也在中國。我們不是闖歐洲,我們根本不具備闖的實力。資本主義國家是投資飽和,資本過剩、資本輸出,這裡只有我們打工的位置,只能做點小本生意。所以,包括林萍在內,我們的發展潛力在中國,在需要資本輸人的地方。我們的歐洲居留權充其量只是一塊好看的牌子,是拿給國人看的牌,不能真的當飯吃。」

「這個題目太大了。」江薇笑著說。夏英傑的心情她是無法理解的,她是坐車的人,而夏英傑已經成了拉車的人。

將近八點的時候,夏英傑解下圍裙穿上風衣,提上那隻早已準備好的文件箱下樓了,葉紅軍的車正在樓下停著。

「緊張嗎?」葉紅軍問。

「緊張。」夏英傑承認。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都因冒冷汗而潮濕了。

開動汽車後,葉紅軍說:「我也緊張,不知道這一步邁出去將來會怎麼樣,還是那句話,負不起責任。」

「我也還是那句話,沒人讓你負責。責任在我,在一坤。」

「不。」葉紅軍說,「如果不是我貪財的話,如果當初我能勸勸一坤的話,子云就不會死了,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不提這些。」夏英傑說,「你注意了沒有,最近幾天我們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

「沒有選擇了。」葉紅軍答道。

「對,沒有選擇了。」夏英傑說,「所以,聽天由命吧。」

汽車並沒有直接開往夜總會,而是沿著大街繞圈子,然後在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葉紅軍是在觀察是否有人跟蹤。因為方子云之死與秘密退款的時間太接近了,很可能成為一條新線索引起警方的關注,誰敢保證周圍的人里沒有大陸警方委託的線人呢?

「看,我們已經草木皆兵了。」夏英傑自嘲地說。

「還是穩一點好。」葉紅軍說。

「做賊的滋味真不好受,我算領教了。」夏英傑長嘆了一口氣說,「只有我們這種人才能真正理解坦然的心情是多麼寶貴,花多少錢也買不來。」

「索蘭特夜總會」位於羅馬城區高級別墅較為集中的地方,這個區域並不繁華喧鬧,但一草一木都喻示著等級、地位、財富。夜總會在這裡猶如國中之國,盡顯尊貴。遠遠一望,便能使人感到一股貴族階層的氣息在逼近,足以使每一個普通階層的人望而怯步。

葉紅軍自覺地將汽車停在較遠的地方,因為他的車與各種牌號的高級轎車停放在一起會特別醒目。下車後,他指了指站在夜總會門口的一個義大利青年對夏英傑說:「那就是聯絡人,他帶你去見負責人。」

兩人走過去,葉紅軍用義大利語向聯絡人介紹了夏英傑,然後由義大利青年領著夏英傑步人夜總會。葉紅軍自己回到汽車裡,他只能在外面等著,他的角色只能是一個中間人。

夜總會的一樓大廳里光線浪漫、音樂醉人,完全是一個夢幻般的世界。夏英傑從容地穿過大廳,也許她是今夜出現在這裡的惟一東方女性,她的氣質和美貌招來了許多客人關注的目光。其實她很緊張,她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你不是來這裡求誰,你只是來談一筆生意。

沿著鋪滿地毯的樓梯上到三樓,聯絡人推開一扇門進去,與裡面的人講了幾句話,然後請夏英傑進去,他自己則退了出來。

這是一間小型會議室,裡面有三個義大利男人,其中一位年齡大些,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夏英傑注意到,房間里準備了電視和錄像機。

中年人面容和藹、目光沉穩、西裝整齊,給人以可靠、可信的感覺,他迎上來與夏英傑握手,微笑著用流利的英語說:

「歡迎夏小姐的來訪。我叫安東尼,我們用英文直接交談。能與一位漂亮的東方小姐談一筆為數可觀的交易,我很高興。」

夏英傑用英語說:「我不是生意人,不懂這方面的規矩、禮儀,心裡怎麼想嘴就怎麼說,如果有失禮的地方請先生諒解。我所面臨的是非常特殊的情況,所以要尋求特殊的解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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