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王海二人在海口整整等了一個星期之後,終於得到了宋一坤既明確又沒有具體內容的承諾,滿意而歸。

夏英傑在江薇的陪同下前往廈門參加文稿競價。雖然她對競價結果並不抱希望,但那是宋一坤的指令,她必須完成這個程序。

夏英傑離開海口的第二天,僑居義大利的葉紅軍將應約回國在海口與宋一坤見面。這個時間是預先經過計算的,有意避開夏英傑。在幾天前他們之間的通話里,宋一坤著重強調了這次談話的保密性,他們需要充足的時間和不受干擾的環境。

宋一坤沒有去機場。不是他不想去,是因為他付不起那筆計程車費。常言說「窮家富路」,他把家裡為數不多的那點錢都讓夏英傑帶上了。此時,他只能在家裡等著葉紅軍。

從羅馬啟程途經香港的國際航班準時在海口機場降落,葉紅軍隨著旅客人流走下飛機,他左臂搭著西裝,右手拎著皮箱,步態從容,白凈得略顯清秀的臉上戴著高度數近視眼鏡,有一種儒雅的氣質,緊抿著的嘴角透著一絲精明冷峻的神色。

他是宋一坤能夠稱之為朋友的僅有的兩個人之一,同方子云相比,他與宋一坤除了友情、信任之外,更多了一份默契。

從羅馬到海口往返一次的各種費用將近一萬元人民幣,同時還要耗費幾天的寶貴時間。這些情況宋一坤當然能考慮到。如果僅僅是商議夏英傑的出國事宜,用通信方式也可以解決,沒必要親自面談,更沒必要迴避夏英傑。

葉紅軍意識到:宋一坤將有重大決策出台。

葉紅軍通過海關檢查後出了大廳,隨即叫了一輛計程車。他沒有對談話內容做過多的推測,在他的記憶里,宋一坤的腦袋就像一個謎,常常會浮出來一些別人意想不到的東西,那裡面究竟裝的什麼,誰也不知道。

他得首先解決住處。計程車司機向他推薦了海南假日飯店,那裡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環境十分優美。辦完住宿手續,他乘電梯到十二樓自己的客房看了一遍,很滿意。他顧不得吃飯便乘計程車去見宋一坤。車子開到目的地停下,葉紅軍告訴司機晚上八點鐘來接他,並記下了計程車公司的聯繫電話。付過車費後他下車了,站在樓前看了一眼單元牌號,然後一直上四樓,摁響門鈴。

開門的是宋一坤,兩人握握手,關上門一起來到客廳。

宋一坤光著膀子,肩上搭著一條濕毛巾,他面色惟淬得近乎蒼白,眼圈是黑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再看客廳,亂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牆上釘著地圖、規劃圖及其他圖片。桌上。地上到處是表冊和文件、資料。電視機上堆著錄像帶,而錄像機上卻放著煙缸和茶杯,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味。看得出,宋一坤是勞心過度。

葉紅軍皺著眉頭說:「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這哪像個家,快成作戰指揮部了。」

一個多月里,宋一坤的大腦一直處在超負荷的工作狀態,他必須認真研究每一份資料、每一個數據,他的腦子得不停地轉動。要把那麼散亂、複雜而相互關聯的情況用一條邏輯嚴謹的思路統一起來,讓所有的因素有機地服務於一個主題,無論對誰,那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宋一坤手腳並用,將桌上的資料推到地上,又從地上推到一邊,這才清理出一塊地方請老同學人座。然後,他從冰箱里取出一聽可口可樂放在桌上,又從錄像機上拿過煙缸和自己的茶杯。

他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地問了一句:

「你說,世界的本質是什麼?」

葉紅軍的心猛地一沉,「殘酷」兩個字赫然躍入腦海。他說:「還沒出手就考慮心理平衡問題了,看來不是燒香拜佛的事。」

宋一坤沒有言語。

葉紅軍說:「不過,你這麼遠把我叫來,不會是讓我給你當心理醫生的。你我之間,那些鋪墊的程序就免了吧。」

宋一坤說:「弱肉強食也罷,普渡眾生也罷,關於世界的本質,必然是物竟天擇,適者生存。這個題目太大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是你我這等凡夫俗子可以做的文章。」

葉紅軍說:「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麼,如果你底氣不足,我看不如乾脆放棄。」

宋一坤搖搖頭,他站起身走動了幾步,而屋裡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他不得不重新坐下。停了一會兒,他說:「阿傑的文稿將以八十萬元賣出,但這不足以構築她的事業體系。所以,文稿竟價的成功只是一個序曲,真正的帷幕還沒有拉開。就我們而言,我們都是往四十歲里去的人了。正是干點事情的時候,不能總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在時間上打消耗戰。這幾年,我們從知識到實踐都有了一些積累,目前的條件和機會也比較適合。我想,搞一個上點規模的動作,一次把根基打牢。」

「在你的計畫里我是什麼角色?」

「這個問題應該留到最後再回答。」宋一坤說,「我考慮了很久,但找不出比你更合適的人選,沒有你,這個計畫不可能實現。你得幫我。」

「如果我能選擇,也許我就不來了。」葉紅軍說的是心裡話,他無法拒絕宋一坤。

「那麼,我們可以進入正題了。」宋一坤站起來開始收拾屋裡的資料,說,「今天你先了解情況,主要是子云搞的那個項目和王海搞的合資企業,你要了解這兩個項目的每一個細節。明天我們討論整體方案,一天的時間夠用了。」

葉紅軍也幫著整理,資料很快分成兩類放到桌上。他看著宋一坤布滿血絲的眼睛說:

「資料我自己看,這樣印象深一些。你抓緊時間睡一會兒,晚上我們出去吃飯。」

「那好,我就不打擾你了。」宋一坤說著就往卧室里走。

「稍等一下。」葉紅軍叫住他,說,「你我也算半個秀才,有個問題我感興趣。你對阿傑的文稿能以八十萬元成交那麼有把握,我想知道,什麼書這麼值錢?」

宋一坤反問:「還記得高天海這個人嗎?我讓你在奧地利調查他的情婦周麗。」

這一提醒,葉紅軍頓然領悟了。

宋一坤說:「當時我也只是推測,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拿不到有力的論據。」

「那算什麼幫忙?」葉紅軍說,「周麗的財產狀況都是明擺著的,只要想知道,是個人都能知道。那件事關鍵是意識、嗅覺,是能否從散亂無關的現象里理出值得懷疑的線索。」

「這件事放了幾年,總算派上用場了。再過幾年時過境遷,也許就沒價值了。」宋一坤自嘲地笑笑。接著說,「如果當時不講紳士之風的話,直接敲他一下,從裝修工程上得到的效益會更好一些。」

「你現在就不是敲詐了?」葉紅軍問。

「敲詐?」宋一坤搖搖頭,說,「我還沒墮落到去干那種勾當,我只是想給他一個機會,希望鐵鷹集團能對文學藝術給予一點關注。」

「如果他拒絕呢?」

「那麼阿傑的書稿就會賺更多的錢。」宋一坤說,「阿傑的小說大綱是我幫著制定的,那裡面有經過技術處理的真東西,如果讓新聞界和偵查機關一起來炒這本書,僅新聞效應也不止八十萬。況且,北京的權威人士對書稿的藝術價值作過明確的肯定。」

葉紅軍點點頭,感嘆道:「確實是一個充滿藝術的構思。不過就這件事而言,你不該告訴我。」

「但是我特別想告訴你,即使你今天不問,我以後也會告訴你。」宋一坤說完便轉身進了卧室,他太需要休息了,恨不能一頭倒在床上進人夢鄉。但有一種意識牽動著他,驅使他又回到客廳門口,用一種自我嘲諷的口吻說:「我的藝術作品總是不能拿出來被人欣賞,我的劇院里難得有人具備觀眾資格。你既然來了,當然不能放過你。」

葉紅軍低頭看資料,什麼也沒說。但他知道,宋一坤這種人最大的痛苦在於:他的情緒不能宣洩,他的內心世界不能交流。

宋一坤醒來時已是翌日清晨了,一縷陽光從窗帘的縫隙映進房間,這一覺他睡了十幾個小時,大腦又恢複了原有的狀態:嚴謹、冷靜、清晰。

床頭柜上壓著一張字條,是昨晚葉紅軍留下的。宋一坤先把窗帘拉開,這才拿起字條,上面寫著:

原打算一起吃晚飯,但我看你更需要睡眠,沒忍心叫醒你。

資料還有一些沒看完,我帶到旅館去看了。明天早上我來接你一起吃飯。

宋一坤隨即將字條拿到衛生間燒掉了,他不想因為一個小疏忽而讓夏英傑察覺到他們在策劃著什麼。她知道葉紅軍要來,以為是專程來商議讓她出國的事,卻不知道他來的具體時間,更不知道他此行的真正背景。

洗漱完之後,宋一坤開始擬定談話提要。他力圖用最簡單。

最直接方式讓葉紅軍了解他的計畫。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原則上的一致,那麼今天就可以討論和決定整個計畫了。這將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它將改變與之有關的許多人的命運,包括那些因此而成為犧牲品的陌生人們。

半小時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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