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日復一日,轉眼半年過去了。

宋一坤在海口度過了一段最悠閑的日子,這使他有機會平心靜氣地讀一些書,從容地思考一些問題。然而,近來的種種跡象都表明,這種世外桃源的日子不會太長久了,局勢要求他:準備出山。

根據電視、報刊、電台等多種宣傳媒體提供的消息,一九九三年九月十八日,福建省廈門市將舉辦全國性的文稿竟價活動,後經電話諮詢證實,這個消息是可靠的。較之其它區域性的文稿交易,此次活動更有影響、更具權威性。對夏英傑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機會,但問題是:目前書稿只有二十六萬字,尚有十多萬字待完成,而競價活動的截稿日期是八月十五日,再除去請人看稿徵詢意見及修改,十萬餘字的實際寫作時間只有兩個月。

時間緊迫。

王海打來電話,將於五月九日從江州乘飛機來海口。據宋一坤所知:王海和孫剛的兩家餐館越來越難以支撐,而江州的合資項目更談得風風火火,但至今也沒找到一個真正有實力的投資者,中方企業還一直被蒙在鼓裡,「空手道」能否成功,一言難盡。

那麼,王海此時來椰城,是禮節性訪友還是另有動機?

玉南方面,方子云所負責的新產品研究已取得突破性進展,同時機械製造部分已經完成,並生產出了第一個普通材料的樣品,而高科技合成材料已進人大批量生產實驗階段,最後成功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根據協議規定,三位研究人員除每月一千五百元的固定工資之外,還要付給每人科研成果費各兩萬元。今後的工作量按三個月估計,到八月份完成全部技術資料整理,就宣告合作終結,方子云預計:屆時可能會有四萬元的資金缺口。宋一坤的答覆是:寧肯每月損失幾千元也要拖延時間,至少要堅持到十一月底。因為那個時候,鄧文英借款期限已到,拿回四萬元應該沒問題。

前方吃緊,而宋一坤卻一個銅板也拿不出來。他對九月十八日的文稿競價雖有信心,但並不排除節外生枝的可能性,擔心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鄧文英那筆借款。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伸手借錢的。

這天早晨,他的早餐只吃了一半便停住了,沒有食慾。一支煙在他的手指之間悄無聲息地燃燒,他的腦子在不停地轉動、思考,兩隻眼睛似乎在審視著什麼,似乎要將一切都看透、看穿。夏英傑做好了上班前的準備,最後一道程序是她的「專利」項目:吻別。來到客廳,見宋一坤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不忍心打擾他,只在他臉上留下一個唇印,便滿足地轉身欲走。

「等一下。」宋一坤忽然說道,「你重複一下今天的任務。」

夏英傑心中有數地說:「第一,到單位開證明,把報名表。報名費、像片和證明一起寄給文稿競價組委會。第二,請三個小時的假,寫一個牌子,中午去機場接王海,安排他在國商大廈住下,然後帶他來見你。第三,順便買兩千張列印紙。」

宋一坤點點頭,囑咐道:「如果王海問我為什麼沒來,你告訴他,一坤已經被慣得不成樣子,懶得連翻一下身子都得讓人推。」

夏英傑說:「可我總覺得你不去有點不近人情。」

宋一坤說:「我判斷,王海來海口感情的成分少,投石問路的成分多。我親自去機場接他過於熱情了,有急於貼近他之嫌,會使他產生錯覺,助長他的惜資心理,顛倒了事物的本質,即便真有機會合作他也會獅子大開口。現在冷一冷他有好處,至少可以幫助他端正態度,我們過得很好,既不需要錢也不需要救世主。」

「好吧,照你說的辦。」夏英傑說。

宋一坤本可以讓她走了,卻站起來把煙頭放進煙缸,出人意料地撫摸著她的臉龐,輕聲說:

「這半年,讓你吃苦了。」

夏英傑的確明顯地消瘦了,她要工作,要寫作、要做家務,每天只能休息六個小時,腦力與體力雙重勞動緊張而繁重,只有輪休的那天似乎可以奢侈一下,而大掃除、大採購和改善伙食完全得靠她一個人做出來,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她從沒幻想過風花雪月的愛情,不像大多數女孩子那樣,常有一種性別優越感,以為憑一張漂亮的臉蛋就能使天上掉下餡餅來。她只知道腳踏實地做人做事,用孱弱的雙肩擔起這份哪怕超出她年齡負荷的沉重。

宋一坤少有的親熱舉動使她激動不已,她就勢依偎在他胸膛上,輕聲問:「你今天是怎麼了?」

宋一坤將她摟在懷裡,憐惜地說:「我知道你辛苦,可是要培養你的韌性和抗擊打能力,不狠下心來不行。人的生存能力說到底就是適應環境的能力,在家多做些模擬訓練,出門就可以從容一些。」

「你不用解釋,也不用內疚。」夏英傑坦白地說,「我根本沒有多想,只要守著你我就知足了。」

「總之還得忍耐下去,」宋一坤說,「這個世界憑的是實力,有幾桿槍就有幾多身份,和軍閥割據沒什麼兩樣。尤其是女人,靠別人那種禮節性的尊重,半文不值,擺出多少瀟洒也是花架子。」

「這個我懂。」夏英傑笑著說,「我媽常說,年輕時吃苦不算苦,到了老年無依無靠那才是真苦,所以現在得苦幹。不過我真該走了,不然就遲到了。來,這邊再親一下。」

宋一坤經過半年的訓化已經習慣了許多新的生活內容,但一直害怕臉上被留印記,總感到有失莊重和威嚴。而他越害怕,夏英傑就越喜歡做,似乎這樣更能滿足佔有慾。此時她見宋一坤又下意識地想躲,便哄著說:

「不許反抗。」

於是,宋一坤又一次被剝奪了威嚴。從某種意義上講,夏英傑以愛的名義已經把他統治了。

等門關上,宋一坤立刻迫不及待地把臉上的唇印擦掉了,然後背手、抬頭、平視,以大家風範踱了幾步,這才覺得回歸了自己。

商務中心位於一樓大廳左側,打字間用鋁合金和藍色玻璃構成,美觀,醒目。房間里有序地排列著四台電腦,兩台規格不同的複印機,工作環境十分整潔和規範。工作人員身穿統一制服,既端莊又使人賞心說目。

按照分工,夏英傑專門負責英文打字和英文翻譯這項工作。

她工作認真,為人熱情,所以人際關係很好。這種環境無疑給她利用工閑時間寫作提供了方便,尤其中午從十一點到一點這段時間一般沒有業務,她的書稿有三分之一是利用這兩個小時完成的。

十點鐘,夏英傑正拿著一份列印好的清樣校對,電話鈴響了,是打給她的,她聽到了江薇的聲音。

「阿傑嗎?」江薇說,「有件重要的事,中午我帶你去見一個書商,約好了十二點在天府飯莊會面。他是昨天晚上來的,下午還要返回湛江,這可是我託了幾道關係才認識的,我也只和他見過一面,據說神通不小,這個人肯定對你有用,不能錯過機會。」

「不行。」夏英傑解釋道,「一坤有個住在奧地利的朋友今天從江州來,十一點我得去機場接他,時間絕對來不及。」

江薇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樣吧,十一點以前我一定趕去接你,你千萬不要離開,咱們見面再說。」說完,她不容夏英傑爭辯便把電話掛斷了。

將近十一點時,江薇果然準時來了,車子停在路邊,對夏英傑說:

「上車吧,我陪你去機場。」

夏英傑面有難色,猶豫再三還是上車了。

江薇駕駛著汽車,問:「有事怎麼不招呼一聲?」

夏英傑說:「我不能也不想佔用你的工作時間,影響了前途誰敢擔待?」

「沒那麼嚴重。」江薇並不以為然,話題一轉說,「約見書商的事我通知對方推遲一小時,一點鐘在天府飯莊會面。這樣一來時間就錯開了,兩不耽誤,只是得讓你的客人在國商大廈多等一會兒。」

「這樣的話,我得給一坤打個電話說明一下。」

「我已經打過了。」江薇說,「這事是我擅自作主的,所以請客的費用得由我付。不過,如果你以後因此事發了財,那時候就另當別論了,得給我翻案。」

夏英傑說:「我不是跟你客套,一坤為這本書存有一筆專用活動經費。我身上的錢肯定不夠,你先替我墊上,回頭我還你。」

江薇了解夏英傑的脾氣,也就不再爭執,笑著說:「好吧。」

兩人一路談著,不知不覺到了機場。

大廳里聚集著很多乘客。夏英傑和江薇在大廳等了十幾分鐘,從廣播里得知薇機準時降落在海口機場。很快,來自江州的旅客開始通過機場出口,夏英傑站在幾個出口之間的位置單手舉著牌子,在人群中觀察。

一名穿茄克衫的男人看著牌子朝她走來,上前客氣地問道:

「小姐,你是替宋一坤接人的嗎?」

夏英傑點點頭。

一番自我介紹後,夏英傑知道了來人正是王海。

王海問:「坤哥沒來嗎?」

「他呀,」夏英傑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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