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焚書 第六節

我們十三個人困守在地下二層書庫,一籌莫展。

圖書館的通風設備早已停止運轉,我們又根本不敢開門開窗。持續數日的焚書行為,讓整個圖書館充滿了煙霧。濃煙滾滾,難以視物,幾乎沒法待人。我們又燒錯了最後一本書,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只是煙霧而已嘛,又不是大火!派一個人掩著鼻子衝上去隨便抓兩本下來,不就得了?你們不敢去,我去!叫你們見識一下宣武人的骨氣!」田驍不以為然地揮動著手臂,世界末日非但沒把他變成一個博愛主義者,反而更助長了他區族主義的氣焰。邵雪城卻搖了搖頭:

「沒用的,上面的通道已經封閉了。」

「怎麼回事?」我皺眉問道。

邵雪城說,進入甬道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進來的。為了防止煙霧侵入通道,他把門給帶上了,結果沒想到這個門是自鎖型的,一關閉便「咔噠」一下自動鎖住了,而且這一側沒有任何按鈕或門把手,是光板一面。換句話說,只要這個門關閉,從裡面休想打開。「你的血也沒用?」我問。

邵雪城苦笑著舉起手掌,上面有一道新的傷痕,血跡猶在,顯然是已經試過了。既然連他的血都沒用,那看來是真沒轍了。

現在距離成功只有101分,可這一步卻把我們全都給難住了。圖書館裡還有大把的書可以燒,就在我們頭頂,但我們卻回不去了。那些藏書就跟北京的車牌一樣,原來資源豐富觸手可及,大家都不珍惜;當大門關閉之後,所有人才意識到它的寶貴,可這時一切都太晚了。

「你們有沒有碰巧隨身帶了什麼書?」我問大家,其他人面面相覷,都紛紛搖頭。這幾天大家在圖書館已經待得膩煩透了,即使是最喜歡書的人,如今眼裡的書也只分成「可燃」和「不可燃」兩類,半點閱讀的興趣都提不起來,更別說偷偷藏一本隨身攜帶了。

「李超,你不是基督徒嗎?肯定從圖書館裡偷偷順了本聖經吧?」我點中一人。

李超一臉殉教聖徒的神情:「沒有,我怕你們給燒了,把所有的聖經都藏去一處柜子底下,臨走的時候忘帶了……」我又把視線投向王大鵬:「大鵬,我記得你算是個居士吧?就沒偷偷揣兩本佛經?」

「對不起,我是修禪的,我們禪宗不立文字……」王大鵬囁嚅道。

「你們這些信徒該動搖的時候虔誠得不得了,現在該虔誠的時候,咋一個個全都動搖了呢!」邵雪城氣得大罵。十幾個人紛紛摸摸口袋,希冀無意中帶著一本兩本,結果一無所獲,畢竟帶書不像是夾私貨,有意無意總能夾帶一二。我們面臨的窘境,不光是必須找出一本書來燒,而且這本書分值還必須達到101分以上才行。這才是個大難題。我們對設計者的性格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的性格比較扭曲,對喜歡的東西,有著強烈的情感;而對於厭惡的東西,厭憎卻表達得沒那麼極端。所以當初在燒書的時候,燒到他討厭的書,加分不多;燒到他喜歡的書,減分卻很厲害。換句話說,我們必須手裡有一本他厭惡之極的書,才有機會脫困。這個概率,近乎於零。

邵雪城和我對視一眼,一起走到五花大綁的老王身邊。老王早就醒了,一直沉默地看著我們慌作一團,渾濁的目光卻沒什麼焦點。祝佳音告訴我們,雖然每一個末日基地都是全自動的,但都會配備一個專門的值班員,用於監控其平時的運轉,以及在緊急關頭疏導、引導、教會倖存者使用末日基地。按照祝佳音的推斷,老王顯然就是這個逸夫樓的值班員,可是他不知發了什麼瘋,居然罔顧職責,從一開始就阻撓我們進入基地。

「告訴我們進入的辦法。」邵雪城抓住老王的手指,平靜地說,「我們現在已經陷入絕境,我不介意用任何方法折磨你。」老王保持著沉默,邵雪城用力一掰,嘎巴一聲,老王的右手小拇指應聲折斷,老人發出一聲慘叫。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也保持著沉默,用複雜的眼神看著邵雪城用刑。

「你還有九次機會。說,要如何進去?」老王終於帶著一絲諷刺開口:「燒書啊,你們不是一直這樣做的嗎?」邵雪城一時語塞,燒書的確是正確的做法,但這條路已經被我們自己堵死了。

「你對這裡這麼熟悉,一定還有別的辦法!」邵雪城再度問,但這一次的氣勢弱了很多。祝佳音在旁邊幫腔道:「對!如此重要的基地,不可能只有一種進入方式。」老王冷哼一聲,閉上眼睛,沒有回答。我扮紅臉,對老王和顏悅色道:「現在大家走投無路,橫豎都是死。你如果不告訴我們進去基地的辦法,也就算了,好歹把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的原因說出來,讓我們死也死個明白,對不對?」我試圖誘導他開口,只要他開口說話,事情就會有轉機。可惜老王沒有中計,只是把頭歪了歪。我看到他忽然嘴唇上翹,分明流露出一種欣慰。我心中一動,順著他的目光朝裡面看去。隔著透明的大門,我看到基地內部的那個大屏幕居然開啟了,顯示出一張中國地圖,旁邊還有許多奇怪的數字和圖標在變動。

「這老傢伙肯定又在耍陰謀詭計!」邵雪城按捺不住怒火,一把揪住老王大吼起來,眼神閃動出狠戾,「既然他不肯說,那麼就成全他好了。我向你們保證,他會是我們中第一個開始死,最後一個死完的。」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我們中響起:「行了,你們夠了,老王他真不知道如何進入。」我們左右望去,驚訝地發現,這個聲音的來源居然是鄭大姐。她自從被老王用大英百科全書打暈被我們救醒以後,就一直保持著沉默。

此時的她一改以往的市儈,神情嚴肅,甚至還帶著淡淡的哀傷。我們全都沉默不語,用驚疑的眼神望著她,自動讓開一條路。鄭大姐慢慢走到老王身邊,半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老王,你贏了。」老王望著鄭大姐,表情平靜,把手抽出來放在胸口上。鄭大姐道:「你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你兒子不會怪你的。」老王苦笑著搖搖頭。

「鄭大姐,這是怎麼回事?」我問。鄭大姐起身道:「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我也有責任,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的。」她抱臂站直,慢慢說道:「首先我要告訴你們,老王並不是這個末日基地的值班員,我才是。」祝佳音唰地起站起身來,臉色鐵青:「怎……怎麼可能!根據我的推算,老王符合值班員的一切特徵。」鄭大姐笑了:「你這麼擅長陰謀論,難道就沒想過,作為末日基地的值班員,必須要經常出沒在基地附近,而且還不能引人注目。要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呢?給你一個提示,老王打人用的掃帚,原來是屬於我的。」「你……你是……」祝佳音嘴巴張得大大的,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邵雪城扳住他的肩膀,問他怎麼了。祝佳音顫抖著聲音道:「沒想到,沒想到,我以為這只是個都市傳說,沒想到這兩件事,都是有關聯的。我的修行還是不夠,這麼明顯的聯繫都沒看透。」邵雪城越聽越糊塗。祝佳音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你還不明白嗎?所有逸夫樓末日基地的守護者,都是傳說中的掃地大媽啊!所以她們才無處不在,卻沒人留意;所以她們才樣樣精通,卻深藏不露!」聽到祝佳音這麼說,大家看向鄭大姐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她高傲地笑了笑:「我的同事們有時候也會一時技癢,給周圍的人點撥幾句,留下各種各樣的傳說——當然這是違反規定的,不值得鼓勵。」邵雪城卻陰沉著臉:「你既然是值班員,為什麼故意裝神弄鬼?老王又是怎麼回事?」鄭大姐目光微凜:「我的工作,和焚書系統一樣,不光是要引導倖存者進入基地,而且也要全面考核倖存者的素質,以便讓他們能適應災後重建的複雜環境。」「公務員考試也就罷了,你他媽的連倖存者也要考嗎?」不知是誰嘟囔了一句。

鄭大姐道:「焚書系統,考的是你們對知識點的掌握。而我末要考核的,是你們作為一個團隊,要如何整合秩序、優化決策效率、迅速處斷的突發事件、控制內部矛盾等。如果以公務員考試來說的話,焚書系統是筆試,而我的是面試。」難怪她要搶先一步掌握所有的食物,又表現得很吝嗇,原來是在測試我們在資源分配上的靈活度。

「那我們是不合格嘍?」我望著緊閉的基地大門,問道。鄭大姐猶豫了一下,卻岔開了話題:「國家當初在建設這個末日基地的時候,曾經發生過分歧。一部分人認為,這個基地應該用於保護倖存者;還有一部分人認為,這個基地應該用於改善周邊自然環境的狀況,拯救更多人類。前者被稱為小乘派,後者被稱為大乘派。」「聽起來沒什麼區別嘛,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徐聰拍拍腦袋。

「區別可大了。」鄭大姐冷笑,「基地的數量以及能量是有限的。它設計規劃的能量,只能滿足一個方向的要求:要麼變成一個完全自給自足的末日基地;要麼變成一個高功率的熱源,讓周圍環境的溫度提升,儘早結束嚴寒。選擇第一種,倖存者會變成一窩幸福的鼴鼠,一輩子龜縮在溫暖的地下,外界將是無邊無際的凍土;選擇第二種,倖存者將會失去一切,回歸原始,但冰川期的時間會縮短。」聽到這裡,每個人都在心裡琢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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