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節

老太太這一段時間心情很不好,讓老三氣的。老太太三個兒子,本來都要指望一下,俺眼下的情形,老二和老三要更靠譜,兩人都是大學畢業,都能掙錢,將來更有能力供養回報老娘;而且在老三身上投入更大精力和希望,加上在北京和二兒媳婦處得疙疙瘩瘩,內心裡,何琳真不是她想要的媳婦,雖然也讓她下跪道歉了。所以老太太打心眼裡希望老三不要辜負她的心血。

畢了業的傳林終於來電話了,按母親的要求也是自己的要求在武漢市找了一個女朋友,不是同一公司里看上的小閨女,是漢口一私營企業加工廠小老闆的千金,中專學歷,人比較精明漂亮的那種。目前形勢大學生出了校門就意味著失業,找了個做老闆的未來岳父,傳林在武漢的工作也順理成章地解決了。現在打電話,要談婚論嫁了,兒子試探母親能為未來媳婦準備點什麼。

老太太失望之餘,很乾脆:「城裡房子貴,把你娘賣了也給你買不起房!」

「知道你買不起,又沒讓你買……」

「現在讓買啥也買不起,乖乖,家裡有兩個錢全讓你拿走上學去了,也別想著你娘出點啥了,現在你娘啥也出不起!家裡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憨完了?現在你們能掙兩個,自己能顧自己了,想怎麼辦自己想辦法吧。」

「……現在不都是興見面禮嘛……三金嘛……」

「你把錢給俺,俺就給她見面禮,你把三金交到你娘手裡,俺不就有三金討好媳婦了!」

後來總算聽明白了傳林支支吾吾的意思:和二哥借一借,婆媳見面應該有這一節禮數的,不然未來岳父家有意見。

「那也行,給你二嫂多少見面禮,也給小芳多少,著一碗水俺得端平!」

男孩在那邊撒嬌:「四年前的錢和今天的錢不一樣了啊!」

「哪不一樣了?」

「四年前更值錢,長期看人民幣是貶值的!」

老太太挺明白了,「那就再給你加二百!」

於是母子在見面禮上商量好了,又談了些別的。傳林好像挺滿意,把岳父家人誇成一朵花似的,都很會做人,也很懂事,還把人家的應景之詞顯擺出來:盼著早日看到親家,商量一下孩子下一步的事。

哎呀,老太太坐不住了,在二兒子家受了冷落,說不定在三兒子家能補回來。考慮了兩天,和周圍鄰居一說,大夥都鼓勵她親自去看一看,武漢雖比不上北京,好歹也是大城市,讓兒子領著轉一轉,就當旅遊了;貨這麼大一把年紀,省個啥勁啊,這前半輩子受的苦,後半輩子有條件補,就堅決補!別讓自己太不值。

老太太心眼活動了,也覺得和這個小兒子更貼心。三個兒子,活都讓大兒子幹了,巴掌都

讓老二挨了,就老三最受疼愛,從小有點好吃好喝的都搗騰到他窟窿眼裡了。

老太太手裡還是有些私房錢的,孩子大了,沒錢都能去想辦法掙 ,她老了,得為自己藏點棺材板錢。於是老人從床板下翻出包得層層疊疊的票子,取了十幾張,咒罵了老三沒有預付,然後吧大龍交給繡花,在鄰居們羨慕的目光中驕傲地去武漢了。

傳林電話里嘴巴很甜地說歡迎老娘去,但一旦老太太真到了武漢,給他打電話去火車站接時,小夥子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有點不明白老娘為什麼在他最忙的時候給他添麻煩,而且沒聽出她最近一定要來啊!

傳林在岳父手下幹活,顯而易見並沒有享受到乘龍快婿的優待,只是人家閨女有些喜歡他慵懶的小資情調,也睡過覺了,生米做成了熟飯而已。在沒有得到正式認可之前他需要乖乖的,好好表現一下,他稱這種狀況為「先夾著尾巴做人」。先前給老家打電話,他只是想從另一方面促成他和小芳的穩定關係,如果婆家人重視一下,正式地給些錢物,讓岳父家人覺得他家裡人很重視,說不定能鬆鬆口,把婚事定下來,他的生活更穩定一些,畢竟在年輕人中,他的資本太有限,沒房沒車沒存款,前途未卜,還是個外地人,他需要在這個城市先穩住腳跟。城市裡談男女朋友,自由談是一回事,到節骨眼上雙方家庭的重視也是很重要的推動作用,如果自己家裡此時能推動一把,出點錢,他能保證將來穩定後加倍還回去。

老太太是在這種情況下到武漢的。遠遠的只看到兒子一人有點著急慌忙地去接她,想像中漂亮的未來三媳婦沒跟著。

傳林沒吧母親帶到他和小芳的住處,雖是租來的房子,給老太太臨時找了個乾淨的旅館,一百塊一天的那種,在市中心,也不算差。老太太進了房間,心有些涼了,一是沒比上在北京住的四星級酒店,二是晚飯是不僅親家沒露面,小芳也沒露面,只有兒子陪著她沉默地吃。她難受的是,兒子沒瘦,沒晒黑,但很餓呀,三扒兩扒就把碗里盤裡扒光了。

兒子放下筷子突然問:「準備了多少見面禮啊?明天我把小芳帶過來。」

「八百。」

傳林好像給這個驚人的數字嚇著了,「就給這一點?」

「當年何琳回咱家時,俺給了五百人家也沒嫌少,那五百還是你個提前塞給俺的!」潛台詞是:這八百你也得回頭塞給俺!

傳林臉陰鬱下來,苦笑不得,「那你還大張旗鼓跑來幹嗎?這樣看媳婦哪拿得出手?」

老太太不高興了,「哪有這樣說話的?俺是你娘,你交了女朋友俺來看看,認認你家的門你哪有這麼多屁放?這幾年不是供你上學那麼多錢,俺還能沒錢給小芳見面禮?你這個沒人心眼的憨貨!」

傳林無奈,道理和母親是講不通的。那一晚老太太自己在旅館裡孤獨地度過,本指望老三能留下來娘倆說說話的,但大學生的三兒語氣多有不耐煩,留不住他,悶著氣看著他一晃一晃走了。

傳林不敢把母親的到來跟未來岳父母說,怕寒磣,跟小芳說了,說母親要到廣州看妹妹,中途下來看看她,請她給點面子,配合一下。

小芳何等聰明之人,在其市井父母影響下,早把王家太后在二兒媳婦家的事迹查清楚了,別說婚後不讓婆婆上門,就是結婚前也不可能,你們又不出房又不出車,什麼都靠女方家操持,那就當上門女婿好了。女孩只管答應陪著見一面,見面禮什麼的,不要!擺明了就是要和婆家人兩清,互不欠,將來也是。

第二天飯桌上,當老太太擺出八張粉紅色毛爺爺時,小芳眼睛抬到老太太頭頂的牆上,堅決不要。

傳林說:「這次出門沒帶多少錢,給你買身衣服的。」

「還是留著阿姨自己買吧,我自己掙錢,能自己買。」

稀稀鬆松吃完飯後,女孩就不冷不熱的告辭了。

老太太嘆口氣:「長得比何琳高,也比何琳俊,就是不會來事!」

不僅三媳婦不如何琳會來事,三兒也不如二兒如她意。老太太還想看看兒子未來岳父家的工廠在哪裡,老三推託累,哪裡也不想去;老太太退而求其次,想知道兒子在什麼地方住,老三推不過,就帶著母親轉了好幾圈,終於轉到一個能俯瞰長江的整潔漂亮的花園小區里,指著某一幢高處說:「我和小芳就住在那裡,二居室,裡面中檔裝修,放心吧,生活還可以。」

老太太稍顯可憐地:「不能上去坐坐?」

老三面有難色:「……鑰匙忘到了小芳包里。」

拿著見面禮,滿懷一腔熱情,卻連兒子的家門也沒進去,老太太回老家後難受呀,坐卧不寧,就坐在牆角避風的地方一邊曬太陽一邊剝僵硬的棉殼。那些嫩的,冬天來臨前還沒有開花的棉殼皺巴巴乾癟地縮著,只來及裂開一開一道或兩道縫,能看到裡面的白棉絲,需要粗硬的手指用力掰開,掰不開就用剪刀或磚頭砸,才能扯出裡面硬邦邦一團發黃的棉絮,留下棉殼當柴燒。越想越糟心,老太太干著活,眼角里就不由自主噙滿了淚。

一個鄰居抱著簸箕路過,走走停停,老遠看到她就說:「傳林娘,還不去武漢享福去?讓三兒媳婦孝順你!熊老媽子在家裡干坐著撿點棉花做啥呀,輪也輪到三媳婦了。」

老太太冷笑回答:「眼珠子都指不上,還指望眼眶子?」由於怕人笑話和小視,聲音很小,小得只有她自己聽見。

一個人至少難受了半個多月吧,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念叨:這個兒算是養瞎了,指不上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繡花知道了,鄰居知道了,在北京的傳志知道了,何琳也知道了。

不過老太太沉悶了一段時間後,也不怎麼在乎了,現在不孝順的孩子多了去了,誰笑話誰呀。好歹她還有其他兒子指望。

這天老太太在家接著二兒報喜的電話,先是心裡涼了半截,罵媳婦不知好歹,不信她的偏方,終於生了個小丫頭吧!自古的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好歹自己有個大孫子了,沒那麼徹心悲哀。自己去田裡鋤地時,把這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地頂頭的鄰居,而且沒有隱瞞自己的不滿。

有鄰居寬慰她:「城裡有一個閨女的也不少,怎麼不是過一輩子?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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