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4節

老太太給媳婦煮了白白的大米粥,鹹菜切得細細的,揪了幾片香菜葉放去,綠油油的怪好看。

現在何琳不用等誰了,餓了就吃,量少而頓多,粥又不經餓,加上吐,基本上就是想起來就吃,轉一圈就吃,像過共產主義社會似的,供應充足,按需分配。有一度何琳沾沾自喜,雖胃不舒服,但生活不錯呀,就是消耗的絕對值低了點,大米不值錢呀。

到了晚餐正點,有點不平衡了,婆婆精心給兒子燉的瘦豬肉,還清炒了一個豆腐,滿桌誘人豐盛。加上老太太毫不遮掩地疼兒子,把瘦肉、小豆腐塊夾到傳志碗里,夾成小山。何琳受不了了,湊上去吃。傳志疼老婆,把自己碗里的紅肉和嫩豆腐夾給她。

老太太翻了翻眼睛,到也什麼沒說。何琳心裡美滋滋的,心道,你疼你兒子吧,我有老公疼。正吃得津津有味,胃裡又排斥了,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稀里嘩啦地吐,吃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傳志跟過來,關切地,「沒事吧老婆?」

婆婆用眼神把兒子拉回來,「很自然的事,女人懷孩子誰不這樣?吐得越多,孩子越好,害喜!」

「醫生說何琳體質比一般人敏感。」

「城裡人幹活少、不鍛煉的原因。農村人天天忙得顧頭顧不了腚,誰有閑功夫這麼在意自己的?當年我生你們五個的時候,都沒啥感覺就過來了,想找個地方歇一歇來,有那個閑時間不?現在就是生活好了,不用出力了……」

傳志:「娘,別說了,聽到又該不高興了。」

「唉,兒啊,你是變成城裡人了!」

「現在不是非常時期嘛。」

「啥非常時期?女人生孩子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想當成大事就是大事,想不是事又有什麼事?」然後輕聲嘆了一聲,「這麼早就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玩,玩了吃,還讓人侍候著,現在的小孩忒會享受了!」說完,把盤裡的紅肉全夾給兒子,「你快吃吧,吃了不疼瞎了疼。懷孕的頭幾個月就得喝稀粥就鹹菜啃窩窩頭,小孩坐得壯實,想吃別的也是浪費。」

傳志抬頭,看見何琳搖搖晃晃出來了,小聲關照母親:「別說了。」

老太太也小聲:「是個人都長著嘴,說一句也不讓說啊?」

何琳此時正受生理激素的控制,滿腹情緒和多疑,看到老公那娘倆一唱一和的姿態,心道:行,又在背後說我是吧,不就是吃了你兩肉嘛,心疼成這樣,還不是花我的錢買來的!小氣。一來准沒好事,天生事兒媽。

不過那天火氣都不太沖,只在心裡過了過,沒燃起來。雙方還沒熟稔吧。

第二天,傳志一早就上班了。老太太也了個大早,煮了粥,切了鹹菜,自己隨意吃了點,沒在客廳坐著看電視,出去悠悠搭搭找屋前屋後的街坊說話去了。

何琳餓得後背貼前胸了,光著腳丫起來,到廚房,一掀蓋,好嘛,一大鍋豬食似的,喝上三五七八天沒問題。餓呀,先來半碗吧,吃了一半就特想吃西紅柿炒雞蛋,突然湧上來的想吃想瘋了的勁頭。乖,捲起袖子自己做。用了兩個西紅柿,兩個雞蛋,沒放油,炒得粥似的,多半碗,皺著眉頭吃光了。上樓時,從樓梯的窗戶里看到婆婆正與胡大媽語氣激昂地聊天,手指頻率很高地指向自己兒子家,手指一點一點的。何琳一口咬定都在大倒苦水,聲討自己媳婦釋放委屈呢,這氣氛正像自己與小雅在一起十有###的話題是聲討自己和對方的婆婆差不多!出了偏差她敢把腦袋割下來。

何琳也不用割腦袋,女人的多疑和直覺總是以大量事實為基礎的合理推測,且多半都有準星。

胡奶奶說:「老姐姐,自從你上次回去後,我也坐不住了,不想待了,不想與她們生氣了,侍候著這一窩子還氣得心窩子疼,自己收拾收拾回老家該幹嗎幹嗎去唄,心寬體胖說不定再多活幾年!」

老太太:「俺也不想在這裡待,城裡樓上樓下,人多鬧哄哄,水電都要錢,花的錢多硌得腰疼,忒不習慣。還不是老二家懷孕了,嬌氣,有點小反應,俺老二非叫來不可,侍候媳婦。要不是為了俺兒下一輩人煙,說什麼俺也不來,兒子不願意,一天八個電話地催!」

「兒子讓你來,肯定媳婦也願意,既然是請的,你就住著唄,你家地方又寬綽。不像俺家,客廳里打摺疊床,還拉帘子。你跟著你兒子算享福了,在北京有這麼一所房子,還有啥心操?就差媳婦生個大胖小子了。」

王老太太一半得意一半擔憂,「一直想要胖小子呢,誰知肚子能爭氣不?」

胡奶奶沉下了聲音:「不試試那個偏方?」

「俺想試,可媳婦這兩天沒頭的雞似的,動不動就有找事的愣勁頭……」

「讓你兒子試啊。」

「嗯,哪能讓他知道,現在年輕的小孩有幾個相信這個的?都以為能的上了天了。俺說俺大孫子因為喝了這個藥水懷上的,沒一個信的。」

「大兒媳婦也不信?」

「她倒信,都生出來再不信?二媳婦刺蝟似的,說她一句,蹦蹦蹦,侍候都侍候不好。當城裡媳婦的婆婆難著呢!」

「現在小媳婦都嬌氣了,生個孩子,八抬大轎抬,一家子慣著,陪小心,王母娘娘似的。想當年咱那時候,誰慣誰?出去幹活拉大車,飯點能抓著饃頭填飽肚子就喜滋滋的,生孩子生在路邊上,褂子一脫,一包,自己咬掉臍帶抱回家,那時小孩餓得小嘴張張著……咱們和孩子不一樣過來了?小孩誰長到茄棵里去了,不一樣長大成人?」

「唉,社會不一樣了,俺兒這麼大的官都怕老婆。媳婦剛懷上不到倆月,小孩沒有豆粒大,就嫌苦,不上班了,天天在家吃了玩、玩了吃,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你哪一天一丁點兒沒弄妥,就甩臉看!唉,現在養兒子,跟養豬似的,還不就那麼回事,他啥用也給你中不了!」

「婆婆侍候著還有啥不滿意的?不滿意回娘家,讓親娘侍候去!」

「不假,下次俺就得這麼說,嫌侍候得不好,回你娘家吧,你娘侍候得好!屁事不幹還挑肥揀瘦,能准生齣兒子也好啊……」

何琳又餓了,下樓時還看到那兩位正說的唾沫星子亂濺。不理。到廚房熱了粥,熱好了沒食慾了,想吃火鍋,帶上零錢到超市附近的台灣餐廳要了份素餐,十五元的,一大盤子青菜、雞蛋、魚丸的那種,自己守著個小鍋美美吃了近一小時,茼蒿、白菜、菠菜、油麥、白豆腐,吃得肚兒滾圓,心滿意足回家了。剛上樓,就跑到衛生間,痛苦地大吐特吐,一口膽汁嘔出後,喉嚨火燒似的,她一下子瞪著鏡子中臉色蠟黃的自己,不好,聲帶給生生撕壞了。全部吐完後,一點點力氣也沒有了,勉強爬回床上,癱倒了,淚水一下迸流出來,真想自己的父母和小姨了,如果她們中的一個人在,也能噓寒問暖,給端點熱水喝……婆婆不是媽,現在又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這個偽命題,這兩個都稱為「媽媽」的人的真正區別,前者只會幹點浮事,做點表面文章,且做了一定讓你知道,卻永遠想著受了哪些委屈,一丁點兒也不會站在媳婦立場上看問題的。

傍晚,傳志回來了。何琳向他喊餓。這個准父親二話沒說,下去熱了粥,一會兒端上來一大碗,還端來了小鹹菜。何琳給逮著了,稀里嘩啦喝了兩大碗,邊喝邊喊嗓子疼。

「你怎麼像小餓豬似的?」

「哼,一天就指著這頓呢!」

「嗓子怎麼了?」

「咳的,聲帶都出血了。」

傳志搞不明白懷孕怎麼會出現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故。「傻瓜,以後別再餓著了,叫我媽端上來啊!」

「哼,你媽早跑得沒影了,指望她老人家,我還不餓死!」

晚餐又豐富得讓人咬牙切齒,豬肉燉茄子,醋溜豆芽,涼拌豆角,流著金黃油汁的鹹鴨蛋,別看菜色都不咋的,老人喜歡放醬油,顏色重,就是聞起來香得要命!看著婆婆和老公津津有味吧唧吧唧地吃,何琳站在外圍一個勁地咽口水,一肚子粥啊!好在與一桌子美味犯沖了,跑到衛生間,吐完了高高興興湊上來抓起筷子吃。

婆婆說:「你還是喝點粥去吧,吃了也白吃。」

兒媳態度堅決:「白吃也得吃!」

老公在一旁笑著打趣:「你一天吃幾頓飯啊?」

「吃的頓數再多也不如你一頓頂事!」

於是這頭餓狼不管不顧地把盤子、碗拉自己近一些,要風捲殘雲。

婆婆又說:「少吃點吧,少吃點就少吐點。」

兒媳態度依然堅決:「嫌我吃得多呀?我願意!」

老公又在一旁笑著息事寧人:「吃吧吃吧,不夠再做,快一家四口人了。」

婆婆自己嘟噥了一句:「眼饞肚飽……」

事實證明何琳的確有點眼饞肚飽,「白吃」的預言很正確,到了樓上沒五分鐘又到衛生間倒得一乾二淨。傳志又下樓盛粥去了。

這麼折騰來折騰去,第二天何琳受不了了,小臉黃黃的,餓得眼冒金星,胃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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