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6節

六點多一點,何琳回來了,一點客人的痕迹也沒看到,大家還是各忙各的,婆婆繼續一邊扶著腰——整天喊腰疼——一邊擦廚台,擦了廚台的毛巾竟然又擦向自己的嘴;繡花幫著干點活就回房間閉門不出了;傳志坐在客廳里專心看體育頻道報道姚明。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而是考慮怎樣通過繡花這張王牌把婆婆高高在上的權威、慾望和道德制高點的形象打下來,得讓丈夫深切認識到,他母親也就是一個普通人,平凡人,擁有所有中國人該擁有的劣根,能犯地球人都能犯的錯誤,而不是什麼大錯都不沾邊、只有點忽略不計的小毛病,絕不是!大家都是平等的,婆婆沒有比媳婦擁有更多天然的道德優勢。

各懷心事吧,飯桌上婆媳對立方都很謹慎,沒有什麼言語較勁,讓中立方也輕鬆吃了頓平靜的晚餐。

「傳志,明天我超忙,要把一捆資料帶回公司,你要不要幫我一下啊?」放下筷子前,何琳很溫順地徵求了一下老公的意見。

今天可是剛請了假啊。傳志還是說:「沒問題。」

婆婆哼哼著小聲說:「你們都上班,都挺累……」意思是各人的活各人干,俺兒子不累嗎?今天休一天了,明天再休半天,還能剩多少工資?

何琳不理她,對著老公,「那明天得早起啊,不要在家吃早餐了,出去吃。」

第二天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何琳把老公叫醒,交給他一個挺沉的大袋子,裡面全是樓刊雜誌,死沉的那種。二人出了門,先在冷嗖嗖的路上找了家小店吃早餐。傳志還抱怨,在家吃不一樣嘛,非得出來。何琳嬌滴滴地哄他,我掏錢請你吃還多事?我就願意請老公吃,幸福!傳志甜滋滋的。

突然小可人大叫:「老公啊,我手套忘家裡一隻,咋辦啊?」然後又撒嬌示弱。

傳志很英武地回答:「我給老婆回去拿!別煩了,以後注意。」

何琳冷冷地看著傳志屁顛屁顛往家走。

當時繡花正撅著屁股拖地。下面一百多平,她一個孕婦,干一會兒停一會兒,拖也得拖半天,然後看到傳志回來,動作更快了,「吃早飯了嗎?還沒來及做,你等著俺馬上做!」

傳志左右看了看,「娘呢?」

繡花嘴朝婆婆房間一努,「還沒起呢。」

找到手套,傳志又跑出去了。

何琳的手套終於成雙了,自然要感謝老公一番,不無溫順地說:「我們以後天天出來吃早餐吧,沒有你,媽不會每天非得起個大早給你做飯了。咱家房子大,地板也難拖,讓媽每天幹活從早干到晚也挺累的呀!嫂子都六個月了,在濕地板上走來走去怕摔著,這活是不能幹的。這活看似容易,我在公司幹了一下才知道這麼辛苦啊——你媽是不是又拖地了?你以後告訴她不要這麼操勞嘛,回去你多干點就行了,對吧老公?」

傳志吱支吾唔,雖不能講實情,但對妻子能轉變還是感覺挺溫暖的。

第二天降溫,刮著溜溜的小北風,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凌上走,正是凌上走的最嚴寒的四九。這些天來何琳就感覺身體不舒服,也不知是哪兒不舒服,反正體乏多困,煩躁不安,心情很差。在中醫學上,她屬寒體質,耐冷的能力差,風吹草動著涼的面大,卻又是愛臭美愛收拾的主兒,一堆漂亮的靴子、鞋子、棉裙不穿出去展示一下心痒痒。於是月經也不按時來了,她稱自己這事為「寒冬逆流」,過了春節就正常了。

大冷的天,申請一下,就不用去上班了。做設計的,在家就能做,網上傳遞給設計總監就行,還能邊交流邊修改,一點兒也不影響工作進度。冬天老闆也能網開一面。

何琳正在浴室塗浴液,第六感覺,感覺有人進卧室了,小門開一條縫,看一眼。不對,還是有人進來了。經過多日磨合與教育,樓下的人已基本清楚二樓是禁區,頂多站到二樓門口,沒有允許,止步。除了傳志。她討厭其他人進入卧室,樓下空間有的是。

從門縫裡,竟然看到後邊院里胡奶奶的小孫女甜甜在東張西望,顯然被房間里的溫馨布置和各種好玩的玩具吸引住了,看了又看,盯了床頭柜上方毛茸茸的玩具好大一會兒,沒去拿,卻抱了床頭柜上的啄木鳥走了。

何琳大驚,小孩子的審美趣味不差啊,都看上自己看上的木雕了。當下急急忙忙沖洗了一下,裹著浴巾往外追,剛到樓梯上,聽見婆婆的聲音:「……老爺,怎麼拿她這個啊?拿什麼不行?聽話,放上去,啥也別動她的,那東西看到你拿她的好物件,打你!」

胡奶奶聲音:「放上去吧,這有啥好玩的,燒火棍似的,得罪了你二嬸子,你王奶奶就又有小鞋穿了!」

顯然女孩不肯。

「行,玩一會吧,不要拿走,走時再放回去,甜甜乖——」間隔了一下,「她媽個×的事多,燒火棍上點顏色就成好東西了,上次俺外孫拿走了她一模一樣的,使勁地和俺兒子鬧喲!俺小閨女後來又郵來一個才完事。比看到她爹都親!」

何琳驚呆了,這粗鄙有力的農村語言和繪聲繪聲的描述方式——像極了繡花在街邊公園陽光下給她講的故事,「媽個×」、「不是人揍的」、「吃屎」、」吃鼻涕屙膿」滿天飛。這死老太婆終於像罵她自己的孩子和詛咒大兒媳一樣背後也這樣「敗壞」她了。

「唉,媳婦和婆婆還不就那回事,能掛住大面的就算不錯了,現在哪有什麼人情味的,嗤,屁味沒有!你兒媳婦起碼能陪個樓,像俺家,她那個熊揍的媽,當年背著個小包袱空著手來俺家的,家的一切都是俺兒子掙的;到北京來,房租都是俺兒子交,她掙的那倆小錢還不夠為她自己塞牙縫的。」

「你家媳婦孝順你這個老媽子啊,起碼一天三頓飯有一頓是做給你吃吧,你說什麼人家都笑著答應吧……」

「光答應有個屁用,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起碼能讓你少生氣多活幾年。俺就看著你兒媳婦好,知道持家過日子,知道一家人和睦為主,懂禮謙讓。一個家好不好過一多半是看媳婦的言行舉止!反過來你再看看俺家的,媽個×的,吃喝玩樂樣樣精,整天打扮得小妖精似的一扭一拐地出門了,什麼活不幹——眼裡看不見活,眼珠子長在頭頂上,油瓶倒了都不帶扶的!雖說陪了一個住的地方,臉就大到天上去了,天天給你臉看,動不動就嘴巴拉到耳門上,看不起俺!俺做飯做了一輩子,養大了五個孩子,她還咸了咸了,淡了淡了,較勁,天天給俺較著!

「你說俺這麼大歲數了,孫女都快十歲了,能天天看你的臉過日子?你看不起俺你找俺兒子幹啥?俺兒子要模有模要樣有樣啥樣的大閨女挑不著?媽個×的不要臉,兩腿一張在大學裡就和俺兒那樣了,雖說沒賴上俺家,但俺兒得負起責任啊!小騷貨整天纏著俺兒,俺和俺兒多說幾句話,她都一股子騷酸味,自以為聰明當俺傻,以為俺看不出來。俺活這一把年紀了,她一撅屁股俺就知道她拉什麼顏色的屎!咱是當老的,不跟她一般見識罷了,架不住她三番五次蹬鼻子上臉騎在脖子上拉屎!」

何琳手腳冰涼,眼珠都不會轉了。

「傳志娘,別生氣,生氣也是氣壞自己的身子。小的傷天害理,自有老天報應,咱自個兒得先看開了,隨她胡作非為,裝著看不見!」

婆婆繼續激動:「這兒子養娘、養老,還不是自古以來天經地義的事!媳婦煩俺,嫌俺是累贅,在她家吃喝拉撒挺屍佔地方。她也不想想,這是她家,也是俺兒家,俺住俺兒家哪裡錯了?!用俺兒的東西花俺兒的錢,她嘴巴里不乾不淨瞎叨叨管屁用!娘是啥?娘是天!沒有娘哪有兒哪有兒的###蛋?自古以來哪有好兒扔下娘不管不問的?得遭天譴雷劈!逆天而行有什麼好事?有幾個養媳婦是天經地義的?就是有養的,也不如養娘更有理!到媳婦——哼,古時候就有三妻四妾,以前的老地主不是一娶就是好幾個?現在離婚的也如家常便飯,她還真以為孫猴子能飛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那是俺兒子沒動怒,沒看見他娘受的苦!」

「唉,好歹老姐姐你有能幹的兒壓得住陣腳……」

「壓不住!俺這個二兒家典型的陰盛陽衰,妻管嚴。俺傳志念書念多了,憨了,犯點軟骨病,十有###聽那個小妖精的,和稀泥也不會和,在家乖得很,叫幹啥幹啥,掃地擦桌子摸勺子無一不精。在俺老家俺可什麼都沒讓他干過,他就愛在媳婦面前犯賤!把俺氣的,真是,要是俺大兒,早一巴掌扇過去了,俺累死累活拉把你這麼大就是為在媳婦面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真不如生他時一屁股坐死!」

「唉,現在不都興這樣,男人就愛低三下四嬉皮笑臉的,俺家兒子表面上也聽話,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背著也不像男人了,說到底還是枕頭風吹得厲害,兩腿一張,兒子不是兒子,男人不是男人,啥志氣也沒了。」

「俺一看到她在那擠眉弄眼、搖尾擺屁股、嘴巴抹得猴腚似的熊樣,就噁心!裝!」

「好歹何琳工作好,掙錢多點。」

「有個屁用!媽個×的她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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