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15節

何琳又去糾纏小雅去了,賴在附近菜館等她下班。小雅前一陣子老上晚班,白天睡眠差,身體頂不住,現在調成下午班了,工作到晚八點。

「我要和傳志離婚!」

小雅笑得牙齒排成兩條線,「我和鴻俊還沒離呢。」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愛傳志是愛他對我的好,你愛鴻俊是愛他這個人。現在傳志對我一般般了,而你依然愛鴻俊。」

小雅納悶,「你們又吵架了?」

「為他媽。我們常為其他小屁事傷感情,互不理睬,翻白眼指責,冷戰,和你家快有一拼了。唯一不同,他不如你老公掙錢多,沒你老公有本事兜的事卻不少,他家兄弟姐妹,從外甥到沒出世的侄子,他都有責任。我累了,受不了了。我是個簡單的人,喜歡單純的生活,痛恨一大家子你我不分一鍋亂燉!」

小雅看著好友無比煩躁的樣子,「冷靜一點吧,你心情不好,不是又來好事了吧?我每個周期也這樣,裝不下了,要溢出來,要爆炸了——過幾天就好了。離婚是件大事,不要時不時地提起,你老公會受不了的。有時我也想離,先單獨生活兩天平靜下來,就不行了,還是想他。」

何琳嘆口氣,「我最近身體不知怎麼搞的不太好,上個月「大姨媽」就推遲了半個多月,這個月又推遲了。現在一吵架我就頭暈,血往腦袋上沖,要砸點摔點什麼的慾望強烈,河東獅吼幾聲也好!」

「砸點什麼了沒?摔點什麼了沒?河東獅吼了沒?」

「一樣還沒。」

「你脾氣大。」

「他也不知道哄哄我!他越站在那兒一本正經地給我講道理我越討厭他噁心他!以前看他挺順眼的,現在看,頭不是頭臉不是臉了,煩死!」

「好好睡一覺,調節一下。你婆婆好歹不找你的事,不搶你老公——」

「她搶她兒子啊!」

「她搶她兒子,也是你老公!只不過是你老公的兩種身份。不像我老公,家有一大一小倆老婆,大老婆還身兼他母親的角色,你說我還不去跳樓!」

「你怎麼不離?」

小雅指指自己的胸口,「正像你所說,這裡還有,沒耗完,就不甘心。」

「我小姨說你只剩下不甘心了。」

「佩服你小姨,我沒她那膽識。」

「因為你還沒遭她那樣的罪,傷害越狠,反彈越厲害。」

「不是,我說的是性格。」

傍晚,何琳提了幾條眼睛鼓鼓的小金魚回家了,放在客廳桌子上,到樓上洗花瓶去了。沒有小魚缸,突發奇想買魚的。

拎著花瓶下來時,金魚已游在客廳里的可樂瓶里了,二升大的可樂瓶剪去上面四分之一,放在電視旁邊倒合適。

婆婆一邊擇菜一邊說:「這幾條小紅魚不便宜吧?夠買二斤五花肉了。放這兒吧,一家人都能看,鄰居串個門也能看看,拎到樓上誰能看得著啊?」

本來就是買給自己看著玩的,嫌貴還看什麼看!何琳拿著空瓶扭頭就上樓了。

婆婆擇好菜到了廚房,對收拾冰箱除冰的兒子說:「幾條小紅魚而已,俺說留在客廳里看,她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上去了!幾條小魚,至於嗎?」

傳志專心致志地幹活,不說話。

婆婆嘆口氣,「現在什麼不需要錢啊?見啥買啥,還是有錢啊!今早,俺想買一斤熟牛肉都轉來轉去掂量了半天,沒捨得!就稱了二斤五花肉,吃兩天!」

娘倆把飯菜端上飯桌時,婆婆一扭臉,電視旁邊的可樂瓶不見了,再一扭臉,在旁邊的垃圾筐里,小紅魚不見了。

「你看看你看看,故意找碴給氣生的媳婦,你上東她上西,你追狗她攆雞,什麼都給你反著來!」婆婆摔摔打打的,小聲嘀咕,「你娘活不到八十,氣也給氣瞎眼了!」

晚飯開始了,樓下三個人都坐在桌旁,還是繡花站在樓梯口喊妯娌下來吃飯。

何琳一點也沒客氣,下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一大碗不知猴年馬月的剩菜,蘿蔔白菜混在一起,死難看,隨手扒到傳志那一邊,新菜朝自己拉了拉。

傳志沒什麼反應,婆婆受不了了,乾脆把剩菜放中央,新菜拉向兒子一邊。「又是油又是鹽的不一樣吃!分著吃,都分點就不用再剩了。」

「媽,有新的,不要吃剩的了,真是,新的吃不了不也剩了嗎?」傳志說話了。

「剛當家不知油鹽貴,等你自己有了孩子有一張小嘴等著吃就知道了!又沒壞,倒了可惜。」

何琳不理會,轉著身子夾右邊的新菜吃。傳志也吃新菜。繡花不好意思,夾了一筷子白菜放進碗里,有點不情不願。

婆婆氣壞了,「好好的油、好好的鹽,都是錢買的,貴著呢!」端起大菜碗,先往自己的稀飯里扒拉了幾筷子,然後又給繡花扒了一少半,還剩下小半碗轉而到何琳面前了——何琳眼疾手快雙手捂在碗口上,「謝謝!不要,不愛吃。」

婆婆沒轉向兒子,而是把菜碗很響地頓在桌子上,「尋常家過日子,吃點剩菜剩飯還不是家常便飯?俺們不在你們咋辦?」

「倒掉!」

「有錢!」

「有錢也是自己掙的,又不是偷的搶的從別人手裡要來的,有什麼可羞愧的?」

傳志端起那隻菜碗回廚房了,估計是倒垃圾筐里了,空著手回來,「行了,別說了。」

婆婆大罵兒子:「就你能!這樣過日子長了還過個屁呀!好東西舊了就扔,東西還抗扔啊?一個個沒過日子的料……」

二兒媳婦卻滿不在乎,內心甚至樂意看到這個老女人的尊嚴和權威受到挑戰。

何琳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前腳剛走,傳志也出門了,這次不是去單位,請了事假,一大早去北京站接人去了。臨出門,大肚子嫂子還一再交代他:「你哥要不買回去票,你一定及時讓他買!就待一天,有什麼好看的,何琳回來之前快點走!」

傳志感到悲哀,那可是自己的親哥哥啊,來一次自己家竟像做賊似的。

兒子走後,婆婆心裡亂糟糟的,「這要是在咱那邊娶個媳婦,敢這樣慢待大伯(bei,三聲)子?有人生無人教的東西,也不知念書念哪裡去了,準是走後門送進去的!」

繡花不管婆婆的嘮叨,儘管自己是主要受益人,自己的丈夫嘛。

約莫近兩個小時,模樣憨厚的大兒子王傳祥在挺拔儒雅的二兒子帶領下風塵僕僕地到門口了。熬了一夜火車,那個冷啊,棉鞋都結冰了,傳祥哈著熱氣,鼓鼓囊囊像個球似的滾到他母親面前,摘下棉軍帽,露出粗糙滄桑的紅臉膛,對著他媽傻笑。

「俺的兒啊,你咋凍成這樣?快點吃飯,都做好了,熱騰騰的,就等著你了!」

老太太忙不迭地去廚房了。老大又扭過頭看他媳婦的大肚子,嘿嘿直樂。

「招弟一個人在家行嗎?」繡花迎接丈夫的第一句。

「行!咋不行,前一陣子俺跟大隊里去挖溝,一走十多天,她自己放學做給自己吃,有時還知道做給我吃。把心放肚子里吧,咱家的孩子早當家!」然後甩掉身上厚重的棉襖,「啊呀,還是住有熱氣的房子好啊,穿不住,大冷的天跟春天曬太陽一樣。」然後挨個角落打量,一邊打量一邊咂舌,「嘿,咱娘可享福了,啥都有,電視,冰箱,洗衣機,放碟機,飲水機,怪不得大夥都往城裡跑啊,還是這樣的日子過得帶勁!」回頭,「繡花,咱娘跟著享福了,你也不錯吧?」

繡花嗔怪著,沒忘了問:「回去的票你買了不?」

「買了買了。」傳祥很不以為然,「俺到自己兄弟家,過一夜能咋的?房子多,又不是睡不開,不要把傳志看這麼小氣,好歹我也是他大哥!」

傳志陪笑,「那是,那是。」

婆婆端了菜過來,「咋不把招弟也帶過來?自己倒能,一個人涼刷刷地過來了。」

老大就抱怨繡花,「她不讓,嫌亂!

婆婆目光嚴厲地看了大兒媳一眼,「小孩過來玩一天有多亂?你怕她俺可不怕她!有你這樣當娘的嗎?一出門兩個多月了,不回家也不知道想孩子?讓招弟過來有什麼亂的?正好看一看,城裡叔叔的房子多大多好,讓她有勁好好學習,將來也考上大學,到城裡找工作!」然後又嘆一口氣,「估計供閨女也白搭,還是等著供兒子吧,將來你們也能享享兒子的福!」

一家人親親熱熱吃過早飯,繡花去洗涮,婆婆把大兒子叫到自己屋裡,東家長西家短把王家店問了一個遍,大大小小二百口子人的事沒有不關心的,無非是誰家又吵架了,誰家婆婆媳婦又對罵到街上了,誰家兒子又說上對象誰家閨女又找到婆家了,找的哪裡的,沾親帶故親上加親什麼的。老太太很興奮,不時插入評論:他活該!他娘就那命!他家祖輩里就沒積德!他一家子吃鼻涕屙膿該遭報應,人家閨女多俊多能幹啊,嫁到他家瞎了之類的。然後問:「他們就沒懷疑俺和繡花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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