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7節

周末了,王傳志去同事家裡幫忙裝修。傳志為人忠厚,義氣,好說話,沒有曲曲彎彎的心眼,在以「貧」論道的北京男人來說,這種人是可以放心交往的。

一大早床上就剩下何琳,打著滾摸不著床沿,卻摸到了手機,得騷擾一下小雅。

「臭寶,你老公起了沒?」

那邊顯得心情愉快,「人家昨晚就沒來。」

「抱著枕頭睡大覺還那麼高興?」

「房子咱買了!哼!哼!」

「誰的名?」

「我爸媽的。」

「真英明!」

「咱的工資卡也終於落進自己手裡了,降到一兩千塊了,只夠自己吃飯了,哈哈,老妖無比鄙視我呀!」

「老妖婆還真想著你的工資!」

「我不回家,也不接她電話,她跟我說不上,可能心裡難受吧,讓她兒子鼓動我換工作呢,說樹挪死人挪活,換換就比這個強!」

「頂住壓力。」

「放心吧,本姑娘已經不甩她了,她兒子稀罕她讓她兒子甩她去!」

「你老公有什麼反應?」

「他對我薪水突然變這麼少了很吃驚,哈哈。」

「你沒問他,萬一你失業了他養不養活你?」

「曾經問過,他說養。」

「只是曾經。現在呢?」

「不敢問。我老公估計沒問題,但他媽還不把老天爺叫下來!」

「真討厭,我家妖婆也是,剛結了婚我辭職在家待了一陣子,她也嫌棄我在家吃她兒子的,心裡巨不痛快,但沒像你家老妖那麼囂張。」

「我家老妖是標準的變態。你婆婆好多了,年齡大了摳門省錢,依賴她兒子又愛嘮叨而已,正常範圍,你用不著杯弓蛇影。」

「婆婆不是媽,我真是體會到了,她永遠對你不會真心好。」

「那是,她又沒生你養你,到頭來你又搶她兒子,吸引了她兒子大部分注意力,不恨死你就算好的了。」

「不過,我家老妖對你很滿意。」

「我婆婆也蠻羨慕你這個王家媳婦的,一提起來就說你家陪嫁陪了一幢樓……」

「別說了,一大敗筆,恨不得掐死自己,當時過戶到我名下就好了。我覺得我小姨真是英明啊,她很多話都應驗了。可惜我沒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他家人一直覺得我們住得寬裕,想方設法的,削尖了腦袋往這裡擠,不是這個過來就是那個過來,煩死我了!我的家不想塞這麼多別人,旅館似的。他弟弟前幾天來,又氣得我夠嗆,傳志這個人有時就是欠修理,不聲不響把我的MP3送他弟弟了,還想要我的破電腦,沒給!都什麼人吶,就知道與東西親!」

「有一幫農村親戚可不是要麻煩一些。你還好點,我同事也嫁了個山西農村的,這幾年整個村裡有個生病、旅遊的,只要到北京,肯定往她家跑!幾乎每星期都沒消停過,把她煩的,說要離婚。離了兩年也沒離掉,又不是感情破裂,也不是那麼容易分的。關鍵是離了也不一定找個更好的,女人二婚,比起男人來,掉價不少。」

「我姐姐何晶,在美國,三十歲才結的呢。」

「人家是博士,白領骨幹精英,掉不下價的世界級白骨精,咱是北京級的,我要過了二十八歲還沒頭緒,我爸媽不嘮叨死我能算完?!不過現在不結婚的也好多呀。」

「結與不結都有好處。」

「要是沒有婆婆,結婚還是挺不錯的。」

「沒有婆婆,哪來的老公?」

「不聊了,敗興。我現在正享受著沒有婆婆和老公的自由自在的好處。沒結婚前都不知道這是好處,現在知道了,格外珍惜。」

「行,那天我老公不聽話了,我也單。」

「別價,傳志這人還是挺搶手的,你要鬆開,相不相信會有一幫人搶?」

「估計搶鴻俊的人更多吧,畢竟你老公是高收入人士。」

「但買一贈一,贈品太拉後腿了。我能因婆婆離開他,估計下一個也能。」

兩人正聊著,樓下有嗵嗵的敲門聲。撂下電話,胡亂拿了件大衣跑下去打開門,何琳嘴巴張了半天合不上,擠出兩個字:「姨—父—」

門外一家三口人,為首的是面目乾淨但頭髮亂蓬蓬的五十多歲男人,猛一看比自己的父親還老,著了一件很舊的襯衫,皮鞋灰不溜秋的,褲角一片油污。就這麼一個邋裡邋遢的男人,曾經是郁華清的老公,何琳小時候還在他家裡住過幾年。那時他牛氣哄哄的,喜歡發火和用洪亮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講話,喜歡對老婆孩子發號施令,郁家二姑娘不讓他,倆人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現在想起恍然如隔世,好像還有吵架的聲音迴響。現在這個男人左手拉著一個四五歲穿紅裙子的小丫頭,右手拎一個鼓鼓的軍綠色大包包,身後跟著一個個頭不高、低調而安靜的女子,從五官上看曾經丰韻細緻過,只是好長時間沒精心打理了,眼角積了不少淺紋,頭髮也一片膩污色。

「哦,何琳,你結婚了?住這麼大房子?你父母還真捨得。」他進來便是打量著客廳和樓道如是說。

「嘿,那當然,我老爸到現在還說我要星星他就爬到屋頂上拿杆子捅去。」何琳一邊納悶一邊給來客倒水。「去看錶哥了沒?大表哥家生了個兒子,姨父你都晉陞一級當爺爺了!」

那個老男人有點興奮,「昨天看了,還抱了一會兒……」

「見我姨了沒?」何琳終於說。

「哎……你姨還是那牛脾氣,不見我。當年我把所有財產都給她了,就拿走了個喝水杯子,沒想到她卻如此絕情!」

何琳想笑,掃一眼那女子突然掠過鄙薄神情的臉,心道,你不是活該嘛,都老夫老妻倆兒子快成年了,又在外面勾了個年輕的「三兒」,五年前要死要活喊著鬧著要離婚的是誰啊?凈身出戶是小姨唯一的條件,你可以不離嘛。現在離了又回來幹嗎?還有臉說別人絕情。話又說回來,是不是所有財產都給了小姨,誰知道呢?他自己說的,反正別人也沒法查賬。

「我小姨那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都這樣了,少惹她吧。」

「我回北京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她有那麼多房子,讓我住兩晚都不幹!」

何琳又禁不住笑了,「你去找表哥啊,您好歹還是他們的老爸!你們都離婚了,你還好意思帶著新老婆孩子去找她,難怪她絕情啊。」

女孩的媽媽向何琳投來冷冷一瞥。

「何琳,請你轉告你姨,當年我給她的財產太多了,我原單位的住房我要要回來,這是最起碼的。其他先不管。」

何琳也淡然地看著他,「你們的事太複雜,你可以親自向她說,也可以讓表哥去說,好歹你們是親父子!我在中間哪有說話的份。」

「這兩天我能暫住你家吧?反正你家這麼大。」

「我給我老公打個電話,看看他同學走了沒,走了您就住,若沒走……您先等一下。」

何琳跑到樓上,關上門,先給傳志打電話,讓他幹完活回來,別喝酒喝到半夜。然後給郁華清打電話。那個脾氣火暴的大嗓門張口即罵:「畜生,有多遠讓他死多遠!別給他開門!」

「哎呀,已經開了,他說想在我這裡住兩天……」

「呸!我都不讓你倆表哥收留他,對他寬容就是對你小姨的殘忍!」

何琳倒吸了口涼氣,都五年了,火氣還那麼大,疾惡如仇啊。「我怎麼說得出口把他趕出去?」

「就說今晚你小姨去你家串門,看我不罵死這一對臭不要臉的,還有他們的小妮子!」

何琳戰戰兢兢下了樓,不好意思啊,這個男人還是姨父時,在他家裡住過幾年,雖對她態度不好,好歹吃了人家掙的錢買來的飯。「姨父啊,您也只能住這一晚了,明天我小姨正好來有點事……」

那個落魄的男人竟也十分感激,雖對如狼似虎的前悍妻氣咻咻地抱怨,但也沒辦法,現在是形勢比人強,人家強勢,有錢有人有擁護,他除了第二任妻子,什麼也沒落下。

晚上,傳志回來,與妻子的前姨父只是禮節性寒暄了一下,跑上樓來興緻勃勃地問何琳緣由。郁華清前夫嘛,他感興趣的是那個強悍的女人怎麼也能被甩?

「是不是不守婦道?」

「哼,別看我這個小姨脾氣大,嘴巴厲害,無理找三分的主,但就是不犯原則性錯誤!跟這個姨父近二十年,該做的都做了,我認為該做的都做了,洗衣做飯伺候孩子還要出去工作,活生生一個人就把家撐了起來。到最後,年華耗沒了,年老色衰了,卻被老公甩了。這種傷害是痛入骨髓的。以一個女人的角度,我毫無保留地站在弱勢的、被損害的、可敬又勇敢的郁華清女士一方!」

「該做的,你認為該做的——是不是對她婆婆不好,對他家人苛刻,從實招來!」

何琳知道這個被認為老實的男人在趁機不真不假地敲打她,也就這點心眼吧。

「真對不起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