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8節

何琳在新公司第一天還算愉快,公司人不多,沒多少爛事,老闆人性情開朗,時常各處轉一圈,與員工們逗逗樂,因此整個辦公室充滿了輕鬆歡樂的氣氛。何琳很是痛快,找了個比上次公司的還棒的老闆,小公司,老闆個人的能力、氣質和度量顯得至關重要。就是心裡有事,中午還是與小雅通了電話,忍不住把早上的事嘮叨了一下。

早半年與婆婆打交道的小雅,就看透了許多,「你大姑姐身經百戰,你那點小伎倆怎麼斗得過她?加上你婆婆在一旁畫龍點睛,你不灰頭土臉都難!不過那孩子那麼小就會說謊會編排事,我看你回娘家躲一躲算了,至少讓你老公知道你很不滿意!」

「我老公現在就知道我很不滿意。因為我很不滿意他才對我有意見,嫌我與他外甥斤斤計較了。」

「男人都天生偏向他家人,覺得那才是他家人吧,老婆不是。」

「所以我很生氣!」

「他就認為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他媽的我腦子進水了,婚前竟沒看透他!」

「我也是低估了他媽對他的影響力,我與他家老妖簡直勢不兩立!」

「我也快了。你還好點,我還有一個大姑姐和一個很有心計的小孩子要對付。我都不願回家了,覺得那不是我的家,是他的家,回去了就壓抑!」

「我也是這樣,所以就搬出來了,暫時眼不見為凈。」

「我不想搬,那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才是女主人!為什麼讓他們在我家作威作福?」

「你家好點,好歹婆婆還有點顧忌。不像我婆婆,把我趕出來她可高興了,家裡總算只她一個女主人了!對,你房子是你的陪嫁,你不能出來,但要同時拉攏住你老公啊,爭取讓他和你站在同一戰壕里,不然打跑了婆婆,老公也失去了,不是雞飛蛋打么?」

小雅是柔韌性的。何琳聽進去了,準備回家攏絡老公,老公還是講理的吧。

那天下班回到家,哦,那一家人已圍在桌旁吃上了。何琳氣,這都他媽的什麼人家,晚飯就是等到十點也要等到她兒子回來一起吃,誰先吃就嘮叨誰,敢情兒子回來就不管別人了!重男輕女,不是一般的自私!

何琳自己跑到廚房,自己煮速食麵,弄得鍋碗叮噹響。

客廳里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婆婆說:「誰知道她來這麼晚,以為在外面吃了,不是嫌俺做飯齁死人嗎?」

青霞:「就是,弟妹不愛和咱們一個桌子吃,自己做更合胃口。」

婆婆又接上,「上班也是坐辦公室,累啥?俺在老家掰一晌午棒子,還是回來現做飯吃……」

幾句話下來,「不好意思」也自行消失了。傳志一想也是,在辦公室做平面設計,以前還說過邊做邊聽耳機用vitas,挺自在的。

何琳把速食麵端到樓上吃,差點沒把碗砸到地板上,這活幹得比牛多,吃得比豬差,活活當二等人啊!王八蛋!王八蛋!鳩佔鵲巢,讓他們全滾蛋!

當天晚上,王傳志很晚才上樓,他有些怯了,似乎害怕面對何琳冷漠甚至不屑的眼神。他知道她越來越看不上他——看不起他的家人。這讓他倍難受,也更激發了維護自家人的慾望和潛意識,就無法避免與她關係緊繃了,也疏離了,於是她似乎更加討厭他家人,他更加看不上眼,甚至蔑視。他了解那種眼神,傷人自尊,讓他心裡揪疼,更加本能地去維護弱勢的母親和姐姐,於是惡性循環開始了。

他以一種不解、憂慮、防護又分明是對抗的姿態躺在床上左邊三分之一處,給她個後背,主動不理她。她佔據了右邊的三分之一,也是個後背,更不理會他,一碗營養不良的速食麵就把她氣瘋了。

吃一塹長一智,何琳第二天傍晚下班就在外面吃了,邊吃邊生氣,這是幫什麼野蠻人家啊,老的少的佔據了她的地盤,她倒到處找地方吃飯了,騰出地方讓他一家子享天倫之樂,呸!呸!呸!

吃飽肚子,氣才順一點,回到家,客廳里沒開燈,只有電視明明暗暗的光。青霞母子在房間里吧,那孩子誰也不怕,只對二舅有些怯意,估計是拳頭更硬吧。沙發上只有老太太和她兒子,她兒子躺在沙發上,頭枕母親大腿,兩隻腿從沙發另一邊空挑著。母親正摸著兒子的臉,掏心掏肺地讚美:「俺兒長得就是標準,哪裡也沒多塊哪裡也沒少塊,勻!天生就比那歪瓜劣棗有看頭……」

何琳差點沒吐出來,覺得這對母子真是病得不輕,尤其是婆婆,戀子狂,做的說的那麼肉麻兮兮,簡直搶了媳婦一半的工作,這男人哪經得起無原則地誇啊!都找不著正北了。於是將門哐地關上。

那母子倆飛快地轉頭望,何琳目不斜視嗵嗵上了樓。

傳志在後面梗著脖子,「不吃飯了?」

「吃飽了!」樓梯上的人同樣簡潔有力。

「兒啊,你娘在這裡礙她眼了。從太陽沒落俺就開始琢磨你想吃什麼,她想吃什麼,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飯啊——娘也不想吃了,吃不下啊!」

傳志高聲對樓上說:「吃過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讓別人都等你!」然後低聲對母親說:「吃啊,氣什麼氣,她就這樣,自私!」

開飯了。香氣撲鼻中青霞母子歡快地跑出來,碗筷叮噹聲中,剔了一桌魚骨。

照例,傳志到樓上又佔了三分之一的床,兩人神經都緊繃著,誰也不理誰,誰先投降自尊心會受很大損害般,你不是不願理我嗎?好,就按你的意思行事。好像誰也輸不起。

雖同樣每天八小時工作,何琳要比傳志累得多,公務員還是比較清閑的,做平面設計一天眼睛不走神地盯著電腦屏幕,還得絞盡腦汁地搞創意,人容易疲憊、上火,也容易睡著。

不知什麼時候,感覺有人推她,迷糊中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黑暗中卻聽到他不太耐煩的聲音:「快點起來吧,你朋友來了!」

然後樓下傳來婆婆的說話聲和關門的聲音。何琳一激靈下了床,趿著拖鞋往下跑,在樓梯上就看到好友小雅穿著睡衣蹬著運動鞋,臉色蒼白,正與婆婆客氣。

在客廳里,小雅請求在沙發上過夜,不好意思打擾了大家。何琳不由分說把好友拉上樓,把傳志攆了下去。

「不好吧?」

「他活該!」

「他去哪裡睡?」

「讓他找他媽去!」

小雅睜大了眼睛,「不能往狼窩裡推啊!」

「他就在狼窩裡長大的。」

「何琳,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我們冷戰了好幾天了,看見他家人就不煩別人!」

接下來,小雅就說了自己發生的情況,自從被婆婆逼得上全夜班後,就吃住在外面了,還在酒店包了一間房,時不時與老公嘿呦。

估計方海龜也是充滿內疚的,兩口子感情在「露水夫妻」中增溫。鴕鳥政策的結果便是擺脫了婆婆對小夫妻的影響。尤其是這兒子,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在外面吃飽了,對母親也不那麼熱心了,加上工作累,往往回家倒床就睡,沒那麼多話了。

鄭老太看到兒子回家越來越晚,越來越無精打采,對自己不那麼好了,而且哭鬧的理由也找不到了,反而好像欠了他似的。不由心裡惱怒,十有###又是媳婦搞怪,要搶走她兒子!於是心生一計,裝病吸引來了媳婦照顧。小雅善良啊,也希冀著婆婆感動之餘,良心發現,對媳婦好點,日子正常點。哪知婆婆白天躺在床上指桑罵槐,打碎她端來的茶杯,並話裡有話指責媳婦在酒店裡行為不端,不守婦德,不然不會那麼多天晚上不回來。小雅氣不過,與婆婆大吵一架,在暴風雨般的「婊子」、「娼妓」、「賤人」聲中回罵了「老不死的」、「老變態」、「老賤人」。不得了,婆婆蓄著勢,只等兒子回來一頓鋪天蓋地的大哭,控訴媳婦精神虐待了她,要死要活。不得已,那孝順兒子就打了媳婦一記響亮的耳光……小雅就逃了出來。穿著睡衣,沒臉回娘家,跌跌撞撞走到了何琳家。是「走」,不是打車,沒帶錢包,從六里橋生生走到北五環。

兩人裹著床單,並排倚在床上。

「你就不怕路上出事?這麼亂!」

「腦袋氣暈了,沒想到這一層。開始有點涼,後來連跑帶顛跑熱了,眼淚嘩嘩流了一路。」

「你老公真不是男人,最看不起打老婆的男人了!」

「唉,我老公是對他家老妖有求必應的人,那種情況下不打我,他老媽能輕易饒過他!」

「你婆婆真是個催命鬼,還是我小姨說得對,找男人還就得買豬看圈,什麼樣的圈養什麼樣的豬。那種殘破不堪的圈,寡婦兒子尤其不能嫁,這一對相依為命慣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生生插進去一個人,不拿你當假想敵才怪——樓下躺著的,傳志的媽,也是寡婦,才寡了五六年吧。我家老妖雖不像你家妖婆那麼變態,可也是緊抓著兒子不放,看不得她兒子對我好,對我好就像搶了她的東西似的。我婆婆可有五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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