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5節

那天傳志上班去了,大姑姐青霞正在客廳看電視,婆婆正在洗衣報,洗她自己、女兒和兒子的,手搓,很賣力。

何琳大喇喇走進去,誰也沒招呼,先進廚房拉開冰箱——可樂沒了,果汁也不翼而飛,就倒了杯熱水吹著喝。然後上樓,覺得不對勁,她的衣櫥、抽屜甚至首飾盒都被動過了,雖然什麼也沒少,但擺放的不是熟悉的樣子。再看衣簍,好嘛,傳志的臟衣服包括襪子內褲都被挑走了,就剩她自己的。她也不示弱,馬上提著衣簍下去了,到了衛生間,呼呼啦啦用洗衣機洗,沒花別人一分錢,我愛怎麼洗就怎麼洗,愛用多少水就用多少水,有本事你過來關上吧!

婆婆和大姑姐各忙各的,裝聽不見。待何琳又踏著風聲噌噌上樓了,婆婆才嘆口氣:「這不是憨完了嗎?浪費自家水電,又花不著別人一個!唉,你兄弟咋找了這麼個不懂事又不知道過日子的……」

大姑姐努嘴,「別說她了,不是剛回來嘛,不懂事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改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也隨著小聲嘆了口,「誰也沒在後腦勺上長眼睛,挖到咱家籃子里了,你就提著吧。」

「還不如你大嫂呢!那憨貨人猴精,潑,不講理,但知道跟東西親!」

「你管她呢,她娘家有,敗去吧。」

「掙家容易守家難,連累你兄弟啊!家裡但凡一個能作的,家業就難起來,好吃懶做就不說了,有一個她能花倆啊!」

大姑姐笑,「那個算卦的不是說了嗎,這個又白又胖、旺財助夫,一個頂你大兒媳婦仨!」

王老太太呆了一下,「算卦的也有算不準走嘴的時候?得空,我得去找他去!」

何琳也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中暑了,頭有點蒙,耳朵也背了,側著耳朵沒聽到一個連貫的句子,覺得自己多心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又在說自己?躺在床上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部痒痒的,癢醒了,睜開眼睛,嬉皮笑臉的傳志正在逗自己:「小豬,小豬頭,豬寶寶,還睡啊?太陽曬焦臉蛋了……」

何琳喜歡他這樣鐵漢柔情地愛撫自己,本來還氣著,本來還想嚴肅認真地讓他跟自己道歉,結果變成半撒嬌了,「為什麼朝我吼?以為你得理了你!你媽你姐整天住我……」

「好小豬,乖寶貝,大豬道歉!大豬那天沒腦子,忘到單位了,小豬原諒大豬吧,不然大豬跳樓的心都有了!」

「那你怎麼不接我?」

「不是怕你小姨在么,把大豬剁了包餃子吃。知道你在那裡安全,餓不著,我也放心,準備這兩天到丈母娘樓下學豬叫。」

「可我感冒了!」

「沒關係,今晚傳給我吧。」

小兩口這樣冰釋前嫌,破涕為笑了。傳志把愛妻從床上拉起來,背在背上,在房間里轉圈玩,差點還碰翻檯燈,轉不開就往外跑,跑到樓梯又返了回來。

何琳嘆口氣,要是婆婆和大姑姐不在,今晚就可以駕著「大白馬」下去吃飯,又駕著上來了。日子本可以如此甜蜜啊!

最後他們一先一後走下樓來。大姑姐笑說著:「何琳啊,我在下面叫了你幾聲,你可都沒下來啊。到底是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何琳冷冷地心道:有嗎?就你會說話。

晚飯都擺在桌上了,豐盛又實惠,豬肉燉粉條,青椒炒雞蛋,還有一小碟鹹菜。照例,傳志的湯碗里又被紅紅的瘦豬肉和白花花的雞蛋堆得冒尖了,他母親還在粉條里翻著,只要是瘦的,又在小山上添磚加瓦。母親疼兒子真叫不遺餘力。連傳志都尷尬了,「娘啊,好的都給我了,你們不吃了嗎?」

婆婆大義凜然:「兒啊,你上班,用腦子,養活一家子,累著呢。當年你爹掙工分養活你兄弟姐妹時,家裡有一點細糧俺也摻和著捏了窩窩頭讓他帶著,只指望一個勞力幹活,不多貼補點能幹動活啊?!一個頂樑柱倒了,一家子喝西北風也趕不上趟呀!」

兩句話就勾起了姐弟倆的苦澀記憶,四個人中有一對半在心潮澎湃,憶苦思甜。只有何琳一個傻傻的,不好意思地夾了一小片青椒,媽哎,總算好點了,以前一頓恨不得放半斤鹽,現在知道節約一二兩了。

更讓何琳鬱悶的是,她丈夫竟有些悲壯地獨吃了兩盤菜中最精華的部分,是不是也要踏著先父光輝的足跡,接過接力棒養活他父親的妻兒老小啊?!那他本人的妻子屬於需要被養活的家庭成員嗎?

氣憤又納悶的何琳就開口了:「我屬於哪個家庭成員啊?不是還是老何家的吧?」

傳志連忙笑著說:「我家的,我家的!」

婆婆臉卻暗下來了,「你和俺兒是兩口子,是小家!俺是大家!總該知道大河有水小河歡、大河沒水小河干吧?」

還大河小河,似有點後現代了。何琳臉也繃緊了,「那把我們的小家放在何種位置?放在你們大家的後面?你們的『大河』要永遠滿不了,我這『小河』就得永遠干著?」

「別吵了,別吵了,剛吃個團圓飯……都少說兩句……」傳志左右勸。

婆婆滿口方言一字一頓正色道:「養兒子就是為了顧大家的,兒子不顧誰顧?親兒子都指望不上,大家都起勁地生兒子養兒子、砸鐵賣鍋地供兒子上學幹啥?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供出個有本事的兒子轉手送給丈母娘了,孝敬人家去了,這養兒子還有啥意思?真不如養豬能賣錢能殺了吃肉、養狗能看家護院能搖個尾巴呢!」

何琳忍不住不屑:「那兒子成年後有了工作顧『大家』、『大河』,為『大河』之水而奮鬥就行了,幹嗎非要娶老婆啊?讓老婆陪著一起顧『大家』?這老婆沒有娘不是媽生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大家一時愣住了,沒有料到這個小女子剛過招一次回了趟娘家,回來就變得伶牙俐齒會撒潑了。婆婆手指兒媳,氣得哆嗦,也指不準了,「俺就知道你回來不是善茬!俺就知道你嫌棄俺老太婆多餘,嫌俺是負擔,看不上俺……」老太太張開嘴大哭啊,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她兒子受不了了,上前勸:「娘啊,哭什麼啊,多大點兒事……」說了又說,沒勸住,「行,行,是你兒子沒本事……」回頭對目瞪口呆的何琳,「你覺得我是農村出來的家境不好連累你了是吧?那你就找個好的去吧,我就這樣了,沒本事——」

何琳傻了,「我、我、我沒那個意思啊!」

「那你是啥意思?你連我媽都容忍不了!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我媽養大我不容易,你不容她就是不容我!」

何琳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可是你媽剛才說的也很過分啊……」

傳志梗著脖子,青筋暴起,一字一頓:「她過分也是我媽!能聽你就聽,不能聽你就走!」

何琳徹底傻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指望什麼點燈?她是我媽!是她一手養大你的老公!沒有她一輩子辛苦能有我的今天嗎!你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淚眼婆娑中,沒想到老公喪失理智了,一時竟也沒有了主意,何琳也號啕大哭起來,傷心啊,那親愛的老公為了他娘翻臉比翻書還快!

一直冷眼旁觀的大姑姐這時忙把弟媳推上樓,「弟妹啊,一家人生這氣多傻啊,這不是讓俺兄弟作難嗎?一邊是老婆,情深似海,一邊是老娘,恩重如山,他一個大男人能咋辦?你跟老娘吵得臉紅脖子粗,叫他選哪邊呀?站你這邊,不忠不義不孝之徒,叫人戳著脊梁骨罵啊,養兒不如養豬!站老娘那邊,你又傷心,能讓俺兄弟難死!」

何琳坐在二樓床上,淚珠竹筒倒豆子般嘩嘩往下掉,「可你媽說的話也太過分了,你兄弟也是!」

「過分怎樣,不過分怎樣,日子還得照過不是!咱又不能真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了,不值當的啊!問誰家沒有這掰扯不清算不完的爛事呢?嫁也嫁過來了,日子還能倒回去嗎?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這男人啊,都像個小孩子,得哄!你想他能扔了他老娘不管不顧嗎?不向著他娘他還是人嗎?媳婦和他老娘不和還能落好?!胳膊擰不過大腿,血親啊何琳!我是有兒子的人,知道那個恩情,將來你要生了兒子你也跑不了當婆婆,那時你就知道這個滋味了,有兒子的,就怕這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啊!這娘能不傷心嗎?」

何琳問大姑姐:「你在婆家也這麼吵吧?」

大姑姐臉有點掛不住了,「別提我婆家,一窩子老的少的不是人!拿人不當人看,小虎子他吃鼻涕屙膿的爹不如我兄弟有本事,卻惡一百倍!我那婆婆,畜生也不如,吃都嫌我吃得多!哪像我媽來到兒子家還能做做飯搞搞衛生。何琳,和我比,你就知足吧!好歹我還給他家生了一個兒子呢……」

大姑姐眼圈紅了,可能說到兒子想兒子了吧。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好似唱戲般拖著長腔:「……青……青霞……青霞啊……」

大姑姐趕緊下去了。

王老太太已不在椅子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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