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要跟韓國人談談的時候,丁乙又怯場了。談什麼?難道去求韓國人不要揭發小溫?那怎麼說得出口?況且說了也不見得有用。
她有種感覺,韓國人是個很較真兒的人,拿著個雞毛當令箭,抓住了把柄就不留情。
記得上次她去做術前準備,碰上一個拉丁美洲女人,態度不太好,她隨口告訴了韓國人,韓國人就堅決要去投訴,連她這個受了氣的當事人都說「算了算了」,韓國人還不依不饒,最後真的去投訴了。
小溫的事比拉丁美洲女人嚴重多了,韓國人會放過小溫?
但她還是想試試,又怕韓國人不肯聽她的。一直以來,韓國人對她還是不錯的,畢竟大家的丈夫都是出軌人士,也算一條戰壕的戰友,多少有點同病相憐吧?如果她把經濟上的利害關係告訴韓國人,興許韓國人會看在丁丁的份上放滿老闆一把。
她現在就是拿不準韓國人到底知道多少,如果韓國人只是在猜疑,還沒完全證實,那她就不該去找韓國人談,免得反而透露了秘密。
她決定再打個電話給小溫,看看韓國人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和證據。
但小溫也不是很清楚:「從她平時的旁敲側擊來看,她應該掌握了一手資料,但從她對你說的話來看,好像又沒完全掌握,她不是說還要調查嗎?」
「她怎麼會懷疑你的數據?」
「我也不知道。可能怪我這人心太好了,老闆給了她一個小項目在做,好讓她完成這一年的研究員任務,寫出一篇論文發表。但她這人腦子很死,只知道下死功夫,一做就大批量地做,買原材料就花了不少錢。雖然她不在老闆手下領工錢,但她用的那些材料該老闆掏錢買啊。自從她來了之後,我們實驗室的錢就用得嘩嘩似水淌。我好心教她一點取巧的方式,結果她覺得我在教她搞假。」
「你教她什麼取巧的方式?」
「這個,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她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對她的一片好心,全都被她當了驢肝肺。」
「你光好心不行,你得講究個方式方法。你教她取巧,她當然要懷疑你的誠信。」
「我已經說了,我們實驗室的事,你不懂,我說的取巧,並不是搞假。」
小溫講了一通專業方面的東西,她聽不懂,無法判斷這個「取巧」到底是不是搞假,於是打斷小溫:「算了,你不用給我講這些了,我不懂。但我想去找韓國人談談,看看她能不能在你們實驗室內部把這問題解決了,別捅到外面去。」
「好啊,好啊,她一向都很維護你,如果你肯出面叫她別管這事,她一定會聽。」
她好奇地問:「為什麼你說韓國人很維護我?」
小溫吞吞吐吐起來:「就是一種感覺。」
「是不是因為她每天晚上都待在實驗室監督你們?」
「是啊是啊,像個鬼影一樣,我走哪她跟哪。」
她心一沉,譏諷地說:「那你是嫌她壞了你們的好事了?」
「什麼好事?」
「還能有什麼好事,你心裡明白。」
「你是說她想找我們的茬子?」
「那要看你說的是哪方面的茬子了。」
「還能是哪方面,當然是實驗方面的。」
「不過從她對我說的來看,她待在實驗室不是要找你們實驗上的茬子,而是要監督你和你老闆,免得你們做出破壞他婚姻和家庭的事來。」
小溫大感興趣:「她是為這才每晚跑到實驗室來的?」
「那你以為是什麼?為調查你們數據造假來的?」
「我們的數據沒有造假,最後全部都做出來了。」
「你怎麼還這麼固執呢,不管你後來做出來還是沒做出來,你老闆寫報告的那陣子,你們還沒做出來,報的是假數據。」
「丁大姐,你不是搞我們這行的,不懂我們的事。像我們這樣的,根本不算造假。如果我們這就算造假的話,那搞我們這行的一大半都造假了。」
「我的確不知道你們這行的內幕,但我至少知道造假就不對。」
「但是別人都在搞,就你不搞,你能拿到科研經費嗎?你只能眼睜睜地看別人拿科研經費。如果老闆拿不到科研經費,連你們娘兒倆都沒飯吃了,你還充什麼清高?」
「我就不信搞你們這行的都是靠弄虛作假成大事的。」
「有些當然不是,但偶爾搞一點提前量的,大有人在。這種事,全靠運氣,你運氣好,撞上了好項目,剛好在截止日期之前做出了你想要的結果,那麼該你走運。但如果你運氣不好,在截止日期前做不出你想要的結果,那你怎麼辦?難道拱手把項目讓給別人?」
她哭笑不得:「你這個人啊,說起歪道理來一套一套,我說不過你。我看我也別管你們的閑事了,你們都是搞這行的,懂得行規和行情,你們說這樣搞好,那你們就這樣搞吧。」
小溫硬得很:「又沒誰請你過問這事,是你自己。」
她氣得摔了電話,馬上打電話給姐姐罵這個小溫:「你說這人是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想幫她,她卻反過來給我上政治課,好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似的。」
姐姐寬慰說:「算了,她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那我到底還要不要跟韓國人談?」
「那就要看韓國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證據,如果沒什麼證據,還不如不談。」
她給韓國人打了個電話,把跟小溫聯繫上的事告訴了韓國人,然後說:「小溫說她沒做什麼不好的事。」
「她不會對你承認的。」
「到底是哪方面的事?」
「是實驗方面的事。」
她心裡一咯噔,看來韓國人已經查得水落石出了,不然不會這麼爽快地承認是實驗上的事。她裝糊塗:「實驗上能幹什麼不好的事?」
「呵呵,可以乾的多著呢。她的實驗結果肯定做了假,她把假結果給了老闆。」
「難道你們老闆看不出來?」
「那怎麼看得出來?實驗結果跟老闆預期的一樣,而且老闆又沒親自重做那些實驗。」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自己暴露的。我做的是類似的實驗,問她一些細節的時候,她不肯告訴我,表情也很慌張。後來我看到老闆自己在做那些實驗,我就知道她肯定搞了假。」
「有沒有可能你猜錯了呢?」
「不可能,我已經拿到她的實驗數據了,發現她把幾套數據都翻轉了,才得到她想要的結果,不然正好是相反的結果。」
她很驚訝:「你怎麼可能拿到她的實驗數據呢?」
「這就不能告訴你了。」
事到如此,她只好開口請求了:「這事已經過去了,我聽說他們後來做出了正確的結果,我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別把這事鬧大了。」
韓國人很不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啊?又不是你數據造假。」
她把這事跟自己的利害關係說了一下,但韓國人還是不理解:「是溫搞假,又不是老闆搞假,怎麼會影響他呢?你放心好了,老闆照樣是老闆,他一分錢撫養費都不會少的。」
「我覺得發生了這樣的事,他以後很難拿到科研經費了,說不定這個項目的下一期科研經費就拿不到了。沒了科研經費,他的項目帶頭人也做不成了,這對他來說,是滅頂之災。」
「但他還有別的項目的錢呀。」
「如果別的項目的贊助人知道這事,也不給他錢了呢?」
「我覺得不會。」
但她覺得很有可能,這是個信用問題,搞科學的人沒了信用,誰還會相信他搞出來的結果?她暗示說:「其實這事鬧出去對你也不好,你自己在這個實驗室干,如果實驗室鬧出醜聞,誰還敢相信你寫的論文?」
「所以我們不能姑息縱容造假,不然人家連我們都不相信了。」
她無奈地說:「我知道不能姑息縱容造假,但是他們不是已經把正確的結果做出來了嗎?」
「做出來也不能抹殺曾經造假這個事實啊。」韓國人恨鐵不成鋼地說,「丁,你這種生活態度太成問題了,完全沒有是非觀點,把自己的個人利益放在科學研究的真實性和正確性之上。如果搞科研的人,都像溫那樣造假,那該傷害多少人的利益!」
她被韓國人上了一堂政治課,上得又羞又氣,又沒話反駁韓國人,越發痛恨小溫,也越發替前夫著急。其實她心裡很明白,她急的並不是他有沒有能力付撫養費,而是他的前途。他這一生,似乎就是在事業上有點熱情,愛情啊家庭啊什麼的,都是他人生的任務和點綴。如果沒有爹媽和滿家嶺的壓力,他這輩子不結婚都行。他結婚就是為了放下包袱,儘快滿足他爹媽和滿家嶺的爺們,然後一門心思去幹事業。
可以說,他在事業上是很一帆風順的,還從來沒栽過,這樣的人,一旦栽了,很可能會一蹶不振。